千宝阁后巷的泥坑里,时间依旧凝固在散不去的酸腐交响乐中。
王富贵被何不牧骤变的眼神,和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势,给整不会了。
她下意识又退了半步,旋即恼羞成怒:“你…你瞅啥?!不服咋地?!”
何不牧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污泥还在滴答的右手上。
碎片冰凉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搏动?
像是有个迷你的心脏在泥巴里跳踢踏舞?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职业假笑:“王管事,”声音平得像块磨刀石,“这块‘瓦片’,您看……值几个灵石?”
他晃了晃手里脏兮兮的碎片,污泥甩落几点,在巷子湿滑的石板上又添了几朵泥花。
王管事像是被再次恶心到,嫌恶地撇撇嘴。
“就这?”他嗤笑一声,“看着就晦气!一股子馊味直冲脑门!拿走拿走!白送你了!省得占我千宝阁的风水宝地!”
他像驱赶围绕腐烂灵果的苍蝇,不耐烦地挥动那只肥厚手掌,“赶紧滚蛋!别搁这儿碍眼!污了仙家地界的仙气!”
何不牧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抽了抽,算是回应了这个“恩典”。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瓦片,如同捧着一颗龙蛋,收进怀里那个打着补丁的旧布袋里。
那布袋一入手,便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里面已经装了不下二十块类似的“传家宝”。
他没再看王管事那张油光可鉴的脸,只是微微弓着背,右臂不自然地蜷着。
像一道移动的、写满“我很惨但我不说”的泥塑雕像,融入了坊市主街上渐渐喧嚣起来的人流。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这一次,笑容里糅杂了血腥的狰狞,以及撞破惊世秘密的疯狂窃喜。
“指甲盖?”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点血腥气嘀咕,“行吧,大佬,那咱就看看,您这指甲盖,能砸出多大的窟窿眼。”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块瓦片,污泥之下,断口处那细微到几乎被污垢完全吞噬的奇异纹路,在他的识海里却清晰闪烁。
指尖的冰凉感,像一条蛰伏在深渊的小蛇,轻轻舔舐着他的神魂,带来一种诡异的、带着馊味的安抚。
没人理解,连他自己,最初也只是凭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垃圾堆里必有黄金屋”的直觉在坚持。
流云宗外门区域广阔,但何不牧的“洞府”,却蜷缩在最边缘的角落,紧挨着杂役弟子们堆放废弃药渣和破损农具的荒地。
几间低矮破败的木屋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像是被仙山琼阁遗弃的、得了骨质疏松的孤儿。
推开木门,屋内陈设,完美诠释了“家徒四壁”:一张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殉职的木床;
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桌面裂缝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根不明菌类;
墙角随意堆着些不值钱的矿石和干瘪得如同千年老尸皱纹的药草。
何不牧反手掩上门,简陋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瞬间将外面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脸上那层如同万年寒冰的面具,瞬间融化,眼神变得如同探照灯,专注而饥渴。
他快步走到床边,没有丝毫犹豫,弯腰,以一种对待绝世珍宝的虔诚,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一个沉甸甸的、裹了好几层厚厚油布的包裹。
油布上沾满了历史的尘埃,还带着一股地窖特有的、陈年老土的芬芳。
解开油布,里面还垫着一层干草,小心翼翼地将干草拨开。
最后露出的,是一个由无数奇形怪状碎片拼凑起来的、尚未完成的……“基座”?
这基座约莫脸盆大小,材质极其混搭风:有金属的冷硬棱角,闪烁着幽暗光泽;
有玉质的温润断口,残留着微弱灵韵;
也有陶土的粗粝表面,布满了侵蚀痕迹。
整个基座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奥繁复到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怀疑人生的纹路。
这些纹路断断续续,如同被熊孩子撕碎的藏宝图,充满了残缺的美感,与无声的呐喊:“快拼好我!”
基座中心,是一个明显的凹槽,形状极其奇特,非圆非方,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状凸起。
仿佛在无声地召唤、渴望着某个失落万古的核心——降临。
何不牧从怀里掏出那个旧布袋,将里面的碎片倒在桌上。
他拿起今天新得的那块瓦片,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十年饮冰,终于要喝到热汤的激动!
——在基座边缘仔细地比划着。
十年积累,无数次的失败、推演、在识海里模拟过千万遍的“垃圾拼图”。
早已将每一块碎片的位置、角度、甚至那细微的纹路对接,都刻入了他的记忆。
“是这里……”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中彩票般的激动,眼中爆发出近乎实质性的、堪比探照灯的光芒。
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一个缺口。
“嘿,这傻小子,眼力还不算太废。”何不牧识海里,那个暴躁的声音懒洋洋地点评了一句。
就在碎片与缺口嵌合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只存在于灵魂层面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深渊里……打了个充满起床气的哈欠!
整个基座,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那种刺瞎狗眼的强光,而是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蕴藏着无尽破碎星河的幽芒!
这光芒瞬间充盈了昏暗的木屋,将墙壁上斑驳的霉点、桌上缺口的粗陶碗、墙角堆积的矿石,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仿佛来自盗版科幻片的幽蓝色滤镜!
更惊人的是,所有碎片上的纹路,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河道,被突如其来的洪水灌满,瞬间“活”了过来!
黯淡的线条流淌起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银色光晕,彼此勾连,纵横交错,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共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骤然扩散开来——
啪嚓!
桌上那只缺口的粗陶水杯,毫无征兆地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崩碎成一堆毫无灵性的渣土——仿佛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艺术熏陶”。
墙角堆放的几块低级赤铁矿,原本还带着点微弱的火气,此刻表面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死寂,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华。
噗通!噗通!噗通!
何不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全身血液如同脱缰的野狗逆流狂奔,疯狂冲击着四肢百骸,耳朵里充斥着血液的轰鸣。
他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虚浮,如同踩在云端,踉跄着扶住了那张破桌子才勉强站稳。
这恐怖的光芒和威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断电的霓虹灯,迅速收敛,重新归于沉寂。
基座完整了,那些流淌的银色光纹也暗淡下去,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闪瞎狗眼的一幕。
只是,何不牧极度疲惫外加饿晕了产生的幻觉。
但何不牧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已然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酸爽。
心脏还在咚咚咚地跳动。他死死地盯着基座中央那个奇特的凹槽,眼神炽热得像是要把那凹槽烧穿!
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感,正从那个凹槽中散发出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清晰无比的召唤!
如同迷航的孤舟终于看到了灯塔的光芒——虽然那灯塔可能有点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整整十年的寻找!
在这一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迷茫,都化作了指向最终目标的利箭!
那个东西,一定存在!
它就藏在这流云宗,或者附近某个被遗忘的、鸟不拉屎的角落!
它将是开启这一切秘密、点燃他这滩死水的……最后一把钥匙!
一把能捅破天的钥匙!
何不牧舔了舔有些干裂、还沾着点泥腥味的嘴唇,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锋利的、带着点神经质狂喜的弧度。
“呵,王管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破屋子,低声呢喃。
声音在寂静中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人物终于抓住命运尾巴一般的得意:
“您那泔水桶边上的晦气传家宝……好像……漏电啊?劲儿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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