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火盆微红,赵氏捧着手炉,帘缝透进的雪光映在她侧脸,肌肤几乎透明。
她低声开口,“母亲之前就说了,公爹回京最好。”
“咱们在京里也算多个知道轻重的人。”
“外祖家虽尊,可到底和圣上那里的血脉远了,也盼着能有人在朝里说说话,多给家里几个爵位。”
赵氏靠在丈夫肩头,她顿一顿,声音更低了,“这也是郡王府肯在皇太后面前替父亲作保的因由了。”
贾珩“嗯”了一声,“独木不成林,父亲也这样想的。”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细碎而漫长的裂响。
而另一头,贾故虽多坐马车,可也有扬鞭催马的时候,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提前了几日回到京城。
一路霜尘扑面,他却顾不得拂。
天色破晓,外城城门甫开,他便使护卫驾着马车进城。
因为太早,官道还没来的及清理干净。
马蹄踏碎薄冰,溅起碎玉般的雪渣。
与带着行李的护卫分行,让他们先回荣国府后,贾故只带着两个小厮,在路口吃了一海碗羊汤。
到了吏部,他翻身而下,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袍。
稍候了片刻,就见来当值最早的,竟然是死要钱。
贾故一时不知该忧该喜。
好在死要钱收了孝敬,还是办事的。
还是原来叙职时的厅堂。
贾故已自怀中抽出一卷火漆文书,双手奉上。“兴元府交割清册在此,请大人用印。”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连夜赶路的沙哑。
死要钱也不耽搁,捧出铜印,朱红一按,“砰”地一声,替他旧任划上句点。
因为办的快,刘郎中来时,贾故已经准备去太常寺报道了。
太常寺在皇城西侧,贾故步履生风进屋时,上官太常寺卿沈大人已经立于阶前了。
贾故叹了口气。算是了解了京里方差时辰。
沈大人年逾五旬,须发斑白,眉眼却温润如玉,一派文臣模样。
有些符合贾故想象中,贾珩日后的样子。
贾故快步上前,先行了一礼,“下官初到,礼数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沈大人看贾故一身风霜,含笑招呼道,“一路风雪,辛苦了,先去你值房等其他人来吧。”
贾故点头道谢。到了值房,才坐下休息。
有人进来添了炭火,还用了香。
贾故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用热水擦了脸,再看值房前任留下种种。
太常寺掌礼乐祭祀,清贵却繁复,一步踏错,便易成众矢之的。
前任少卿留下的,也多是关于礼乐祭祀的书籍。
等到贾故休息片刻,堂内炭火初红,铜鹤吐香。
贾故几位同僚早已在厅堂围案而坐。
贾故初初识得几位,就听沈大人说,“咱们今年最后一关,就是除夕新年皇家祭祖了。”
“将这个安排好,之后的事,待来年再说。”
说完,沈大人特意提醒贾故道,“咱们一切依着旧历,多要与礼部和内府配合。若有疑议的时候,多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若他们有主意的,留个存据,到时候宫里问起来,才有话回。”
贾故一听就懂。点头对沈大人保证,“下官明白的。”
就这样,贾故在太常寺混过了第一日。
下差之后,他出了太常寺,便见阶前停着一乘青呢小轿,轿帘半掀,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年轻面孔——正是皇后那位表侄。
贾故记得他出去做道员去了。
他看见贾故把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笑的贼兮兮,“这不是荣宁府的伯父吗?”
贾故年轻的时候,也干过冬天拿折扇耍帅的事。
故而他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笑道,“贤侄记性好。之前我与贤侄都领了外任的差,没想到今日又见着了。”
那青年却跳下轿来,凑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还不是托府上的福,被参了一本,我带着秋莲又回来了。”
秋莲就是他当日那相好,名字被这么直白地拎出来,贾故一顿,本以为他这是来找麻烦了。
却见青年忽又扬声一笑,“不过你今日占了吴妃他爹吴天佑想要的差使,叫我祖父高兴,就是叫我高兴。”
吴妃其子只比皇后嫡子小半岁。
听传言说,两位皇子在上书房里常被比较。
日后,吴妃可是被晋了贵妃。
原来自己无心插柳,竟替皇后一脉挡了吴家的路。
贾故虽有些头疼莫名其妙惹了冤家,但他装惯了,面上仍维持着客气,声音不疾不徐:“贤侄言重。贾某只是按例调任,皆是圣恩浩荡。”
“哦?是吗?”青年挑眉,扇子又“嗒”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一双促狭的眼,“那伯父怎又收了我公主大嫂的礼?”
哦,大公主降给了皇后娘家。
正是眼前混不吝的他大嫂。
贾故脸皮厚,被人当面揭破也眼皮不眨,只笑道,“那真是大好的缘分,咱们还有这份亲近。”
他凑近青年,笑得春风拂面,“即是为了这份亲近,日后吴妃亲眷为难,还要小兄弟帮忙。”
实诚青年被贾故那厚脸皮惊的愣了一下。
随即也不装了,他苦着脸:“我比府上晚辈长不了一二岁,伯父别叫我小兄弟。唤我名字吧。”
他无奈的说,“别叫我爹又揍我了。”
“上次我托牛兄给李妈妈说和,后来就被我爹揍了一顿。”
“你们府上也真是的,明明当时喝酒时还好好的,怎的后来又捅我父亲跟前去了。”
“李妈妈院子都关了,还好我爹没把秋莲给我发卖了。不然,咱们这朋友就做不成了!”
贾故还不知道有这后续。
他皱眉,“我刚回京……”
青年叹气,“就是你们府上那个道士。当初我姑父成了圣上,他入了道观不再管事。结果,真狠啊,李妈妈那一院子人差点都被绑着卖去做苦役。”
“虽她们是贱籍,但也有无辜的人。如今虽免了发卖,却关的关、散的散——”
“圣上打算废除贱籍,你们知道不知道?”
贾故绷着嘴点头。
他就知道。
贾敬没那么容易完。
想到那个马夫,被他换了户籍,送去了广元府。
贾故才放心下来。
冷风扑面,夕阳将熄,贾故拢了拢披风,他还不想刚赴新职就病倒了。
对面的青年不愧是年轻人,也不觉得冷。
贾故只能引着他往背风处走了两步,迎着太常寺门口值守的面,对青年含笑道谢,“若不是贤侄与我说,我还不知道呢。为了这份消息,改日伯父请贤侄喝酒。”
青年嘴碎,一如当日在吏部衙门——满屋鸦雀无声,唯他偏要挑个缝儿往里说话。
此刻见贾故客气有礼,更是竹筒倒豆子,把话全给贾故秃噜完了,“就上次那事,我在家闲了半年。还是中秋宫宴的时候,圣上问我知错了没。我说知错了。才赶在九月之前,得了太仆寺少卿的差事。”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当官。
贾故羡慕了一会。
太仆寺掌皇家马政、牧地、军需,隶于兵部;太常寺司礼仪郊祀,归礼部。
两处衙门虽各司其政,却肩并肩挤在同一道围墙里,早晚上值、散衙,多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
贾故拱手,笑意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那真要恭喜贤侄,高步青云。”
说罢,贾故又补一句,“我今早刚入的京,为了圣恩,急忙进出吏部衙门和太常寺班房,这会事毕,还须先回府拜过祖宗,再向母亲请安。改日得闲定备薄酒,再与贤侄促膝长谈。”
告别了青年,贾故坐上荣国府派来的暖轿,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就是大理寺。
贾故的三女婿韩趋在江南中举后,便与贾琛分道扬镳,带着几个家人老仆入京。和他哥那时一样,来投奔大理寺的族叔。
贾故途经正衙门口,忍不住侧首往里面看了几眼。
贾故路过的时候,往人门口瞅了两眼。
守门侍卫目光如鹰,盯着他的轿子离开,才按下挪步上前驱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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