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荣国府,就是有一样不方便。
家里不管是谁,都要给老太太请安。
贾故下了衙,也要多去老太太屋里坐坐,那才是孝顺呢。
荣庆堂暖阁里早烘得似三月阳春。贾母歪在南炕上,背后垫着一整张火狐皮,手里掐着鎏金小手炉,炉盖儿上雕着“松鹤延年”,却被炭火映得活像一只要飞的鹤。
贾故带着家人到时,宝玉正倚在黛玉旁边吃茶。
黛玉今日穿一件月白小毛袄,鬓边坠子晃得极轻。
宝玉见她不理自己,便拿眼风去逗站的离他近的贾珲。
贾珲刚想笑,看见老太太正与四姐姐五姐姐说话,又忙把嘴角压平,却被宝玉逮个正着,又冲他挤了挤左眼。
“猴儿!”贾母一眼睃见,笑得手里的手炉盖子“嗒”一声轻响,“珲儿也正是读书的时候,明儿同宝玉一道去宗学,正好有个伴儿。”
听老太太这样说,贾故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可不愿意把贾珲送到贾家宗学里。
现在宗学可不止宝玉在那里。还有薛大傻子,他与那什么亲戚相好相知的。
贾珲要学了去,贾故可接受不了。
想起前两日听徐长说,书院先生都是进士出身,学问扎实,教的仔细。
同窗里还有去年乡试的几位举人,大家平日里互相做文章做诗相和,日日讲书论艺,风气极好。
贾珲若跟着一起去读书。每月只回来一次,离这府里的远些也好。
贾故这样一想,就对老太太说,“茂哥还小,让他再懒一年,至于珲儿,儿子早前就说了,让他跟他三姐夫、四姐夫去书院读书。”
贾母原本含笑听着,听到贾故说起书院,知道自己好意没叫人领情,就说起贾故两口子,“孩子还小,在外头吃不好穿不好的,你们也忍心。”
贾故无奈换上温煦神色,与贾母仔细解释,“知道母亲疼他,只是往日教过珩儿的先生说他有读书的天赋,儿子不敢耽搁他。”
贾故都这样说了,只要不叫她的心肝宝玉受苦,老太太也不想勉强,只叮嘱贾珲,“去了书院好好读书。”又使唤鸳鸯,给贾珲找了一套文房四宝来。
不过到底是失了兴致。
徐夫人最会看颜色,忙把茶盅轻轻一放,笑着岔开话头:“媳妇还有一事叫老太太麻烦呢。往日在兴元府那边,给姑娘们请了一位教琴棋诗书作画的女先生,她也跟着一起上京来了。媳妇还想叫她住姑娘们院里呢。也不知道府里迎春她们是怎么安排的?”
往日三春都是跟着李纨一起学女红什么的。也没个女先生,贾母就说,“往日只叫她们学女红女工,再有就是琴棋书画什么的,你们既请了女先生,我就给她添些束修,叫她们姐妹一起去女先生那学了。”
贾珩媳妇赵氏原侍立在暖阁门口,听到这话,忙趋前两步。她一身蜜合色对襟褙子,袖口滚着三寸雪青缎边,行动间环佩叮当。先蹲了个端正的万福,才含笑开口:“老祖宗若准,孙媳倒还有个想头。孙媳从扬州带来一位绣娘,姓顾,是姑苏旧家出身。当年她们十人合绣的《凤穿牡丹》双面绣,可是进过宫的珍品。如今她上了年纪,眼力不济,可底子还在;一根丝线能劈成十六股,最细可到二十股,花儿正反皆是活色。孙媳想着,府里姐妹针线虽好,却未必谙熟南边最新样式,不如留顾嬷嬷在绣房做个教习,闲时再让她家闺女帮着描花样子——那姑娘虽不识字,画出来的花样却鲜活得能招来蜂蝶。一家子横竖不多口,养在府里也便宜。”
她嗓音清亮,吐字爽利,说到“凤穿牡丹”时,她双手比出半尺长短,指尖一捻,仿佛真能抽出十六缕丝来。
贾母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点翠海棠钗上,忽而笑了笑:“珩哥媳妇是个周全人。爷们野马似的在外头跑,姑娘家拘在屋里,原也该开开眼。”
徐夫人忙起身一起应了。
等到元宵节,宫里娘娘给赐了灯谜,叫几个小辈猜。
贾珩贾琛没有参与。
其他人里贾珲和贾玥都得了赏赐。
但贾琛回来,给贾故说,家里好似没正经请人教养迎春、贾琮、贾环。
贾琛说,“迎春妹妹虽然看着和善可亲,待几个弟妹也好。但是太柔弱了,竟没有争取的念头。猜灯谜时,她未得赏,竟然也一副如常的样子。”
“琮弟、环弟更是不像个公子哥。”
老二贾琛就爱操心这事,平日里就爱照顾家里兄妹,徐三当初来,贾琛最开始也是照顾过他的。
贾故知道他性子,所以只说,“你要想,那你和你媳妇多护着他们些。”
可贾琛又犹豫了,“听说大伯母是不管琮弟的,迎春妹妹和环弟都是二伯母管着,要是咱们管多了,叫大伯母、二伯母多想。对咱们家有了意见,反倒不美。”
贾故就知道,他家老二最护家了。
他笑说,“你往常怎么对弟弟妹妹们的,就怎么对他们就是了。”
等到元宵一过,贾琛将贾珲送去书院。
午后,贾琛踩着嘎吱作响的残雪回府。一进外书房,便解了鹤氅,随手掸去肩头碎雪。
贾故正倚窗看太常寺往日祭祀典历文书,闻声抬眼。
“父亲。”贾琛撩袍坐在贾故身侧,突然说道,“六弟已安顿妥当。 只是儿子想——家里外头都有人支应,儿子也该收收心,正经去书院读书,六弟年幼,儿子还能去看着他。”
意思就是也要去书院读书。
贾故一惊,“为父都与国子监监正那里打过招呼了,等春闱过了,你就去国子监。”
贾故当然不能忘了他的贴心大棉袄。
当初使劲回京,其中一个缘故就是老二操心家里家外太贴心了。他读书又不如贾珩。想要考进士,一时半会还差的远。
贾故想给谋他一个国子监监生出身,这样直接捐官也可以。
如今他自己考中举人,得了国子监名额,贾故岂有耽搁他的道理?
贾琛没想到亲爹没忘他的前程,一时有些感动,但他不似三弟那等感动就要嚎出来的人,只能应道,“儿子本想着书院风气好,正好可以读书,再结交一二好友,但父亲为儿子谋了国子监,儿子也不能辜负父亲心意。”
日子就这样到了正月二十五日下午的时候,钱氏发动,晚上就生了个姑娘。
小郭大夫一直在旁边守着,她说胎儿虽瘦些,但是健康。
贾故虽得了好消息,却还是叫贾璋贾瑄把老二按住,给他揍了一顿,骂他道,“叫孕妇挺着大肚子冬日里赶路,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的,幸好没出事,出了事才有你后悔的。”
荣庆堂老太太得了消息。给找了个平安锁送来。
宝玉、黛玉、迎春她们也过来看了。
徐夫人不敢叫孩子们都去产房里闹钱氏,把手炉往黛玉怀里一塞,叫贾玫、贾玥把他们领到外头耍。
见二儿媳平安生产后,贾故就给老太太说起小郭大夫了,“那个照顾琛儿媳妇生产的女大夫。她一家子都在这里,若是母亲觉得她得用,叫她入太医院,帮咱们照顾娘娘。”
贾母手里拿着鸳鸯剥好的金丝小蜜橘,听了贾故所说,她抬眼,眸子里带着一点笑影,“我也正惦记这事呢。”
一时吩咐下去,不消两盏茶功夫,郭栀子便扶着母亲、牵着幼妹进来。
郭栀子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恬淡,指尖因常年摸药,带着淡淡的苍术香;郭母鬓边已见星霜,腰板却挺得笔直;郭小妹虽年幼,可她和贾珊姐妹读了一阵书了。一举一动也是规规矩矩的。
贾母先招手:“好孩子,过来。”一手拉了郭栀子,一手携了小姑娘,叫她们坐脚踏上。又命琥珀把锦褥再垫厚些,防着凉。
“我这几日夜里总犯嗽,劳你给我把个脉。”贾母说着,已将腕子搁在引枕上。郭栀子敛袖,三指轻落,凝神片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老太太肺气略燥,近日雪天火盆又旺,夜里不妨用雪梨炖川贝,连服三晚便见轻。”
这与早上来的王太医说的一分不差,贾母笑着点头,又叫她给邢夫人、王夫人、黛玉依次诊过。黛玉本倚在窗边看书,见叫她,忙放下卷轴,露出一截皓腕。郭栀子指尖一触即收,轻声道:“姑娘脉象细而有力,只是略血虚,雪天莫久坐,多用些桂圆红枣茶,再有进补的,都要问过大夫。”
黛玉抿唇一笑:“多谢郭姐姐。”
诊完脉,贾母亲手把一只缠丝赤金镯子套到郭栀子腕上:“我晓得你们一家行医,不图这些,可这是我做老人的一点心意。”又转头向郭母道,“郭太太只管带安心住下,荣国府不缺这三双筷子。我叫人在梨香院后头收拾出一个小院,独门独户,给我们府上姑奶奶一家挨着,厨下也拨了人。”
郭母忙要起身行礼,贾母一把按住:“快别多礼,咱们家也指着你家姑娘去照顾娘娘呢。”
王熙凤原侍立在旁,此刻一拍大红洋绉裙幅,笑着插话:“老太太只管放心!小郭大夫一家一应吃喝穿戴,我亲自去安排!”说罢,又凑到郭栀子跟前笑说,“姑娘只把我当亲姐姐,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郭栀子连声道谢。母女三人退下后,暖阁里只剩贾家母子和王夫人。贾母捧茶呷了一口,方给贾故说。“你让小郭大夫在家等消息。等家里使人在太医院那头打点好了再送她进去。”
王夫人在一旁也谢了贾故,“娘娘在宫里,咱们只顾着高兴了,还是三老爷想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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