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扶着鸳鸯的肩,只在仪门内的倒厅里坐下。
厅外早设了乌木嵌螺钿的长案,案上摆着热腾腾的碧粳粥、玫瑰腐乳、金华酥饼,还有一海碗滚热的野鸡崽子汤。鸳鸯用银匙轻轻搅动,热气扑到贾母脸上,把倦意一点点化开。
“老太太先垫一口。”徐夫人说道。
就这样,用了些吃食。又歇了一阵。
忽听街门外隐隐有马蹄声,像一阵闷雷滚过冻土。
紧跟着,十几个太监喘吁吁跑进来,齐刷刷站在仪门两侧,谁也不说话,只抬手“啪啪啪”连拍三下——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贾母这里整队而出。邢夫人、王夫人、徐夫人俱按品大妆。
一时万籁俱寂,先是一对红衣太监策马而来,马蹄上包了软缎,踏雪只发出闷闷的“噗噗”声。
至西街门下马,牵马退入围幕,一排人垂手面西,钉子似的站着。
细乐声远远飘起,先是笛,后是箫,再是笙,像一缕轻烟在雪地上迂回。
龙旌、凤翣、雉羽、夔头……一对对过去,金提炉里御香袅袅,在寒风里弯出极薄的雾。
忽见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伞面用金线盘出七只振翼凤凰,伞骨缀着拇指大的东珠,走一步,珠子便碰出细碎清响。
伞下是八名内侍,捧着冠、袍、带、履,依次前行。
最后才是八个太监抬着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舆上流苏皆用金丝编成,重得压人,却抬得极稳。
舆帘用两层黄云纱夹金线,隐约透出里面妃色衣裙。
“跪——”
不知谁低低一声,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徐夫人并合族女眷,齐刷刷跪地。
几名小太监飞跑上前,双臂轻托,将贾母等人扶起。
贾母膝盖早已酸麻,被太监一扶,竟打了个踉跄,鸳鸯忙在背后暗暗撑住。
版舆抬入仪门,往东一拐,一所小小院落早布得花团锦簇。
院内灯山灯海,纱绫扎就的孔雀、仙鹤、牡丹、祥云,在微曦里似要振翅飞去。
门楣上一盏方匾灯,洒金红地,写着“体仁沐德”四字,灯火摇曳,竟像金水流动。
等该行的礼都行完了,一家人相见泪眼相看。残冬昼短,日影斜斜地挂在荣禧堂前的卷棚上。雪色映着红灯,把半座庭院漂得发亮。
元春用一方绣并蒂莲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勉强牵了牵嘴角,声音却还湿着:“当日既把我送进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再来!
凤姐原在帘边伺候,见此光景,忙抢上来打圆场。她一手扶贾母,一手替元春拭泪,嘴里像滚珠似的开口,“好娘娘,一家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可不是为了让老太太欢喜?您再哭,这一屋子的泪就要淹了门槛啦。”
邢夫人、尤氏、秦可卿等也团团围上,帕子递过去,温言劝慰。
徐夫人与赵氏对视一眼,目光掠过侍立两侧的宫人——昭容、彩嫔低眉顺目,却支棱着耳朵。
二人便只以目示意,终究什么话也没出口。
正热闹,执事太监来报:“外臣及两府男丁已退至前殿,彩嫔、昭容各有安置,只留小太监四名听唤。”
元春点头,屏退众人,只留下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并迎、探、惜三春姊妹。
暖阁里火盆添了银炭。
元春屏声细问祖母起居,母亲膝疾,还问,“我旧日窗下那盆水仙可还活着?”
王夫人忍泪笑答:“不仅活着,今年竟抽了双箭,老太太说是吉兆。”
贾故这时候就带着贾珩、贾琛兄弟几个一并走了。
却听有小太监唤他用茶。
贾故定睛一看,只见阶前立着一位青袍小太监,灯影下认出正是中秋祭礼时一起查账的费公公。那费公公生得面团团,一笑两眼只剩一条缝,偏声音清亮。
贾故忙拱手问,“费公公,多日不见,可好?”
费公公侧身半礼,袖里银鼠毛拂尘轻轻一甩:“托大人洪福,不过是跟着宫里其他管事办些差使,偶有外出,能得些赏银喝茶吃酒。”
话音未落,一旁的贾琏已机伶地摸出一张百两银票,叠作燕子形,借着递茶盏的工夫塞进费公公袖里。费公公指尖一捻,面上却故作推辞:“这如何使得?”
贾琏笑里带着三分亲昵七分世故:“公公不收,便是嫌咱们府招待不周了。”
费公公这才把银票拢进袖内,才笑道,“也是托贾少卿洪福了。”
贾故也笑,“我若能叫公公托福,那就好了。”
费公公又说,“少卿不必谦虚,我师傅前日还说,圣上夸大人‘知事知礼’呢。”
贾故连忙整肃衣冠,朝北遥一拱手机面上故作惊喜又谦虚姿态,“天语褒奖,臣惶愧无地。只盼日后能全心全意为圣上尽忠以报圣恩。”
而贾妃那边游园之后命人作诗。
贾玥自认为自己诗文不足以让旁人看,让林妹妹代笔一首。贾玥求她帮忙时,又怕等会贾妃问答,回不好话,特意叫她别作太好。
等诗做好了。贾妃看毕,特意赞赏了薛、林二人。又等宝玉做诗时,黛玉也替他做了一首杏帘在望。
御览时,元春执卷在手,灯影下金护甲映得纸面生辉。
她先看了宝玉三首,微笑不语;及至《杏帘在望》,眸光倏地一亮,指尖轻点最后两句,便夸宝玉道,“果然是易进了。”
等诗文传阅至贾故处。
贾故应景的随手翻了翻,瞧见那首被元妃奉为首的杏帘在望。
不禁感叹,自己往日看走了眼,宝玉竟并非只顾儿女情长,还会奉上之道了。
只那最后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便是今日感皇家恩德的省亲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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