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子一行人走了。
贾故有看破文的经验,知道有的皇子夺嫡就爱在灾民身上做文章。
于是他先托二哥贾政盯着工部塘报,每日河工、驿传、赈银走多少、停哪里,都要抄来看一遍。
而市井里茶馆、马行、票号里的流言,也由贾璋这个城南兵马司指挥使和贾珀手下几个机灵小厮四处打听消息。
贾故有许多经验可谈,哪处银车骤停、哪段路传匪患、哪州突然压低粮价,都可能是有人背后使绊子。
而王行也紧盯着晋王和户部张尚书,看他们是不是会为了夺嫡,要在太子后头使坏拖太子后腿,等太子名声坏了,再自己上去表功。
一连十日,邸报与流言汇聚到荣府外书房。
贾故与王行对坐,把晋王与张尚书的动向标在图上。
晋王接连去户部点检赈银尾数,张敬修更亲自坐镇太仓,发银、发粮都按章程,并无克扣。
王行甚至查到,晋王还额外从王府库拨出两万两,悄悄补了漕船损耗,好让太子一路少些掣肘。
灯下,贾故长吁一口气:“幸好他们没丧心病狂到拿灾民给自己夺嫡。”
王行也笑:“许是咱们多虑。晋王再急,也不敢在万岁眼皮底下断粮。”
他俩紧张的气氛瞒不过赵尚书去。
更何况王行是从户部打听事。
这里头赵尚书曾经营多年。
没两日,赵尚书便主动来找他们二人,无语叹道:“你两个何必多想?朝堂在坐的都是读圣贤书出来的,平日争个高下也就罢了。如今朝廷目光所及,若为了权力连百姓都不顾,陛下先容不得他们!”
贾故拱手表示受教,心里却道,读圣贤书却不干好事的坏人多了去了,利欲熏心才是常事。
故而他半晌只回赵尚书一句:“是我小人之心,只是天灾当前,人心要是再坏,天就真不佑人了。”
赵尚书也不再言语,只静待南方传信回京。
直至九月末,京中残暑已退,城门外才飘起东宫回銮的杏黄旗。
太子赈灾平安归来,仪仗肃然,百姓夹道欢呼,山呼“千岁”。
荣府早得信儿,贾故率子侄在永定门外候迎,远远望见贾珲骑在马上,青衫尘土,人却精神,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地。
荣府外书房里,贾珲换了一身行装,先灌下半盏凉茶,才扯着破嗓子说:“父亲,回程路上,儿子得了一件秘闻。”
他四顾无人,便说。“赈灾最紧时,东宫詹事府一名谘议郎私下献策,请太子将户部押来的漕粮调换。
把好米换成霉米,再暗放风声,说张尚书克扣赈粮,以此激起民怨,为东宫夺功。
太子听后,当面斥其丧心,当即革了那人职,永不得叙用。”
贾故听完,半日无语,只抬眼望着灯花,良久一声长叹:“所幸殿下没照做。若真换了粮,为了争权夺利使数万灾民不安。事情败露,东宫声名扫地。”
贾故虽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但是他绝做不出不顾受灾百姓死活的事,也不会对一个不顾百姓的太子心悦诚服。
若是太子使此奸计,便是小女儿贾瑢入了东宫,他也会考虑太子是否德行配位的。
此时,贾故也教导贾珲,“咱们家确实在站东宫的,你爹我确实也想在官场争权夺利,但人得有底线,像这种为了争权不顾百姓的丧良心事万万做不得。
倘储君真走到那一步,老夫必第一个上书弹劾,荣府百年忠君之名,可以有败落再起时,但绝不能在史书里成为令人唾弃之人。”
贾珲点头:“儿子自读书明理,便知民为贵。若君上视民如草芥,臣子必不能死心塌地报以忠心。今日东宫不纳奸谋,孩儿心里才踏实,日后愿竭力辅佐这样的储君。”
贾故回首,凝视儿子片刻,见他目光清明,果然言行一心,便抬手重重拍在他肩上,笑说,“记住今夜咱爷俩的话。以后宦海浮沉,万不可忘了初心。”
他们父子谈话不过一夜。
贾故还未带着好不容易再起的慷慨激昂之心去上朝。
便听到又一则消息传到荣府。
于阁老早年翰林出身,后来弃笔从戎,在西北督过马政,在东南抗过倭,六十岁才拜武英殿大学士,人称“于阁老”。
昨日太子归朝的朝会上,他仍声如洪钟,谁料一夕之时间,他便在昨夜子时心梗突发薨了,终年七十有三。
贾故闻得消息,愣了片刻,手里那盏茶竟忘了放下,半晌才缓缓搁回案上,心里竟莫名冒出来一句,用七十岁老头办事,果然有这般烦恼。
等贾故今日出门。
便听皇帝降下恩旨。
辍朝一日,赠太师,谥“忠武”,赐祭葬,灵柩由太子、晋王共扶,百官素服送至朝阳门外。
京中七品以上俱去路祭,荣府自然不能缺席。
出殡那日,四鼓未响,荣府车马已列在门外。
贾赦、贾政、贾故俱穿青布素服,带着贾琏、宝玉、贾珩、贾珲、贾玮兄弟并几个族侄,一路步行。
天色墨黑,纸钱似雪,两府亲王素冠白马,扶柩缓缓而行。
道旁白幡猎猎,哭声与更鼓相和,一派肃杀。
灵前,太子与晋王各捧香炉,象征“君臣同哀”。
贾故随班叩首,抬眼望见乌漆棺木上覆着一面织金“忠武”大旗,在晓风里鼓动。
他不由心里发紧,于阁老生前骑射挽弓,上马下马比少年还利,谁知一夜心梗,竟连一句遗言都未及留。
七十高龄,本该颐养,却卒于案牍,可见宰辅难当,为臣不易。
而他这一走,内阁空出一把椅子,接下来不知又有多少明争暗斗。
自己如今五十往上,再过几岁便要六十了,竟还耗在侍郎之位,劳心劳力,不知何时能否能借力再上一程。
果不其然,赵尚书又找上贾故来。
他说,“下一回入阁,老夫要再博一次。先前冯尚书怕就是因为你一路跟着我,才在礼部拦着不给你放权。
这一次,他肯定也要争。道生,这回你不必替我说话,免得冯公败了,把火气撒到你身上。”
贾故不想他此时竟如此通情达理,当即笑着回他,“既然尚书大人这样确定,道生在这里就先贺喜了。再谢你体谅。”
赵尚书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年长者的豁朗,也带着并肩多年的信赖:“如今一路跟着我,支持我入阁的人里,郡王府那边我不好说。跟我办过事的侍郎他们也不好说心里怎么想的,其他人都散在各地。
唯有你,一旦我斗法失利,还能名正言顺出面保全我一家老小,我可得保护好你。”
这话是实打实的。
数年之间,从西北到京城。
贾故一路没少仰仗赵尚书。
皇帝知道。
在其他人也知道。
所以便是赵尚书再次入阁失败,他也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
不然高官能吏那样多,旁人为何要支持他一个忘恩负义的上位?
这也是贾故虽敬着冯尚书,但从不为了在礼部的权力,和冯尚书抛白心意的缘故。
所以,贾故笑回赵尚书,“这是应有之义。”
他顿了顿,又含笑补充道:“您大可放心,如今您要入阁,我即便不公然摇旗,也必守好分寸,绝不让人借机生事。”
赵尚书闻言,举杯一饮而尽,朗声笑道:“有你这话,老夫睡觉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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