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用卖茶所得银两，买了炭和米肉粮，解了一时困境。真是跟着洋人有肉吃。
刘府发了这笔横财，倒是行事也不敢张扬。这二百多两银子足够全府人口过一年。他们存了大部分，只慢慢按日常所需置办。
刘保柱时刻关注着李府动静。这位哈长官，他若是能抱住其大腿，能得的利益岂止这点儿。
亦珏家宅交易时他本就在宅外。但看见门口有卫兵站岗，闲杂人等都只能在外面等，均不得进入。他怕引人关注，便先走了。
待到傍晚，他找到了牙人撒奇问现场之事。竟得知今日立契的姑娘叫艾乌雅。
若是别人，“乌鸦、乌雅”两个名字听起来毫无区分，只当是一人。可刘保柱是听妹妹说过的，乌鸦的爹姓赵，住崇文门瓮城。自己还一直在特意为她寻亲。
撒奇是写契约的，他说的绝对无假。那姑娘今日摇身一变，竟成了艾家幸存、被洋人所救的孤女。
“真的吗？”
“那还有假。现在公所里传遍了。这艾小姐，破城日时就被那洋人占了，一直养在李府里。这是最近才哄得洋人高兴了，想起给她置办宅子。”
“想想也是可怜。全家都死了，就剩她一个。但也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她现在靠上了洋人，我见她两次，那洋人待她甚好，这怎么着也能过得上好日子啊。”
撒奇又道，“你没见今日那阵势，税课司和布政使都来人了。我做牙人这些年，从未见立契时流程这般。”
撒奇讲了一遍过程，仍咋舌道。
“如今太后皇上都不回来，真是不知这洋人会掌权到何时 ! 唉。简直凡事都乱了套，让人大开眼界啊！”
如今洋人如此势大，谁都惹不起。
刘保柱想起那些前情，敢说出来吗？那姑娘，洋人说她是谁，她就会是谁！这身份也一定是对户部授意或打点过的，否则也不会让她本人去订立房契。
乌鸦之前对刘意安说的那些话，二人之间是女子之交，口说无凭、有证据吗？若此时造谣，散出去些口风，让那洋人知道了，不得灭自己全家。
刘家，得把之前的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提了。从此，这姑娘就得是艾乌雅。
*
买宅之后两日，刘府就差人来李府，给乌鸦姑娘递话。
无论如何，刘意安都很感谢乌鸦。
仓廪实而知礼节，所以这下她也不腆着脸、做强行进门的不速之客了，派了小厮来先问问乌鸦（乌雅）姑娘: \"如今太平了，何日能一同去逛逛市集?\"
若是前些日子，乌鸦可不一定去，忙着剪裁缝纫做衣裳啊。但如今无事了，压在心头的逃奴身份已解决、还踏踏实实地买了宅子，心下宽泛。
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哈德里每日回来都讲些街头之事，说街道干净了，厕所修完了，垃圾打扫了，店铺开张了，甚至教堂里有了很多教民。乌鸦实在是想出门看看了。
刘意安特意相邀。比起别人，这毕竟算她第一位女伴。她回了小厮，说次日就去。
乌鸦在房中想了许久，刘意安是知道自己之前宫女身份的。其实不止刘意安，就是李府里的王妈等人，都是知道的。
如今，自己变成了艾家的乌雅，这如何才能解释过去。她仔细回忆了既往在宫中赴宴时、包括与李府众人说过的话，处处细细思索。
在啤酒聚会上，她说自己是从宫中逃出。德国官兵听到，都无所谓。现场的几位女子，她并没深交，言谈也浅。除了赛夫人、二位格格，便是刘意安听得入了心些。
哈德里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这事不能再旁生枝节。她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几乎耗尽了所有主意，如何才能瞒天过海。
要想彻底变身份，为今之计，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对之前曾经说过的话全部推翻改口，一旦有人质疑，就咬死不认。无论对谁说话，都是如此。甚至今后遇到那日宫中所见之人，比如桂格格等人，也必须这般解释。
说当时父亲自焚、家中起火、兵荒马乱、四处奔逃，被哈德里寻到时，因他是洋人而心生畏惧，不敢称自己是艾家独女，怕污染门楣。
后续又怕洋兵因父亲自焚抵抗之事报复，故而一直对人谎称是宫中逃出的无名宫女。随意起了个名字，叫乌鸦。
恰恰这两个名字又有谐音。如此一来便更天衣无缝。
对，就这么办。
*
既然出门玩了，总要拿些银子的。她吩咐小杏小棠站门口，不许人进卧房来。
打开哈德里的小皮箱，取出一只首饰匣子，里面有他曾经随手给她的一沓银票。
那时两个人的语言还不太通。听他说这是\"钱\"（Geld）。可她之前在宫中，宫女的月俸只发白银，可从没见过这种钱，也不认识。
每次看见它们，都寻思这个是钱，是什么样子的钱? 还真能兑出黄灿灿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来？
他既给了她，她就放着。上次进宫着急找首饰，索性把这沓纸垫在最下面了。
她之前从不出门花钱。府中的花销，都取自库房。住李府的副官及士兵有十几位，都是哈德里选的可用亲随。再加上下人，每日要供应三四十人的吃喝，她看过账目，十两银子也就够几日采买。库房中好几只银箱，满满地装着每锭十两的。
既往虽然没用过这银票，但乌鸦几个月来被逼着博闻强记，总是听说过的，也有了概念。
这是户部官票。有一两、三两、五两、十两和五十两五种面值。这一沓里，写的最小面值是多少？
乌鸦定睛一看，是五十两!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哈德里抢银子最多的地方是国库、内务府、官家办事机构，这些地方的银子银票，那能是小数目吗？
就算是抢劫大小钱庄，当初翻译西瓦尔也指挥士兵，银票让拿最大面值的。
可不是，各国兵一哄而上。费了那么大劲跟其他国家的兵拼手速，银子还能一两一两地抢？
八月时，京师大小三百多家钱庄几乎无一幸存。
当时日本士兵最多，8000人。除了抢劫户部三百万两库银，从各大钱庄中拿走的白银现货，就拉了好几天。
俄军5000人，次之。
而德军人数不足千人，算是联军中出兵之国最少的。也就是从其他各国手指头缝里，抢了个尾巴，喝了点汤。
乌鸦数了数，惊呆了。这里有二十多张，至少1000两。亦珏家那样的宅子，能买五座 !
他竟然早就给了她这么多银子。简直太烫手了。乌鸦不敢看，卷好银票一张都没拿，直接合上匣子，放回他的小皮箱。
这银票，可是需要先去钱庄兑换成现银的。不止如此，现在市面上若有人从怀中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所有人都会看着他。就算是十两的银锭，小店铺找零，也未必能找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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