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哈德里深刻地意识到,那个姑娘,她不是普通商业契约中的交易方。
这张以心灵订立的、爱的契约,完全无价。她是一直在你生命里的,一直是你最喜欢的。
她能牵动你情绪的喜怒哀乐,她能引发你这个硬汉、内心的绝对柔情,和对一个女子真实又全力的保护欲。
就那么一个已经融入你生命中血液里的人,突然,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是怎样的失落和空洞啊!
人的内心就像宇宙一般浩瀚,本来就填不满,黑暗处也不会全点亮。是那个姑娘,把他年轻生命里,既往所有没有光的角落,都点燃了。
而现在,她那根可以先划亮的火柴,不在了。
若那些角落从此没有了光,谁会再来点燃?
失去她的那天、中午,他们在林中骑马,拥抱着躺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在宁静中发生亲昵和温存的一切,心心相印、自由自在、自然而然,享受着上帝对人类的赐予。
简直像梦一般美好。不,那现实,比他做的梦还要甜。
他的确是要离开的。但他离开前,那姑娘要活得自由、开心、安宁,像他在的时候一样。
乌雅……你在哪里? 你不能有事。你要好好活着的。要活在我余下的生命里的。就算我不在庆国,也要让我知道,你在庆国,能好好活着的。
明日,我一定要找到你。
*
次日,几队德军开始了地毯式搜索,把园子划分了五个区。
如今才意识到,这座园子实在太大了,是那座皇宫内城的五倍 ! 这么二百多人,在里面找两个女孩,简直是海底捞针。
今日要求,已经不是寻找了,而是搜救。对废弃建筑角落、石桥底下涵洞、自然泥沟、地面塌陷空洞、山坡上奇形怪状的树洞重点关注。
现在哈德里提心吊胆的是,她们俩是不是出事了?
那是在夜晚,四处漆黑,两个女孩是不是奔跑时、不小心掉进什么自然形成的洞穴里了?
还有,是不是掉进湖里了?去看看湖面有没有什么……尸体?
哈德里最不敢往这方面想。如果那姑娘变成了水面上一具尸体,他觉得自己会疯掉的。
到了下午,有士兵报告,一处湖面上没有发现女尸,但是有一艘船,在湖的中央。
什么船? 去年抢劫时,各国联军就用了船,征用了圆明园中所有的木船,装载了很多金银财宝,有一部分还走了连接的水路,一直运到皇城。园中已经见不到什么船了。
哈德里骑马先赶到那湖边。远远看着湖中央的那只小船。
它离岸边又太远,湖面宽广。只有这一艘,湖水也不知道有多深。没船,谁也过不去。
他想了想,对着船的方向叫,“乌雅……乌雅……”
那艘船上有人吗?她会在那船上吗?
他和士兵在岸边叫了很久,船上都没有任何动静,里面也没有人露面或挥手。
那是艘空船,船上就没有人。
此时尼莱斯从另一个区域骑马过来,哈德里便问。
“第二区怎么样?”
尼莱斯摇摇头。“还是没找到。”
哈德里望着远处那艘毫无动静的船,收回了期待的目光,此刻,他和尼莱斯心里都一样沉重。
今日若再找不到,乌雅肯定凶多吉少。而那其他几支军队也要撤出园子了。
若只剩下尼莱斯的队伍留下找,就更难了。哈德里调转了马头。
“走,去第四区看看。”
*
此时的船上,乌鸦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躺在船板上。
那几块糖,她和小杏已经分着吃完了。前两日清醒时偶尔探出头去,看见过一两次湖岸上偶尔出现的士兵,不知道是俄国、法国、还是德国的。
她不敢出声。如果不是德军,发现船上有人,肯定会把他们抓回去的,她俩根本跑不动了。被抓到,就是个死。
几日没有喝水,她曾试着尝了尝湖水,一股怪味,还滑溜溜的,不知水里有什么恶心东西,她只喝了两口。吃的也没有,还发着烧,头昏昏沉沉。
小杏一直昏迷不醒,嘴唇都干裂了,乌鸦只得给她也喝了两捧湖水。
可是今天,她自己也不行了。浑身无力,一下子倒在甲板上。
这会儿,乌鸦还没有彻底昏迷。这几日她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哈德里的脸。
他像二郎神一样的脸,他深邃的蓝色眼睛,俊美的五官。
那日中午他们在阳光之下,她依偎在他身旁,听着他吹口琴,那首曲子是那样好听,她还要学呢……
她还说当天晚上要学呢……
她曾经以为,身边只要有了他,就不会再遇到危险,不会再遇到这种事。
但是,在庆国,在八国依然驻扎的庆国,那样的长久平安,依然是奢望。
就算是在哈德里身边,自己还是能被抓走。
刚刚被凌辱的是小杏,但是自己的生死,也在那俄国人一念之间。那一念之间,她可能瞬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她半昏半醒间,总是想起即将要离开庆国的哈德里。
每思及此,那内心最深处埋藏着的痛苦和焦虑,也会席卷而来。
自己是一个被洋人霸占过的女子,在他走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庆国。虽然她有艾府,但在世人眼中,也与赛夫人那样的娼妓无异。
哈德里给她有平等、友爱、尊重的世界,她已经身处过其中。若哈德里回了德国,她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吗?
而现在,哈德里能找到船上的自己吗?应该会的吧。他一定会找的。如果他找不到呢?
那,……找不到,便找不到吧。
爹,娘……我也找不到你们。
若是你们已经不在世上了,我,便也去找你们吧。
*
在湖上冻了三夜,她身上一点儿热量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死人一般地,冷。
即使阳光照在船舱这个角落,也没有一点儿暖意。
她摸到小杏的手,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是不是小杏也不行了? 可是她没力气挣扎着起来,再去看小杏了。
妹妹……要是我不带你出来多好。你在铺子里慢慢做,……以后就是掌柜。你也会把教堂里的那些孩子,都教会裁缝的手艺,对不对?
小杏妹妹,是我,害了你啊……
她好后悔。可是,她连眼泪都没有了,感觉身子里,已经没有水分了。
她想不了了,又要昏过去了。这时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是很多人。
“wU YA……wU YA……”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想看看是谁,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是哈德里吗?她却没有力气。
她手扶着船上的板子,却起不来。她看到了板子上的口琴。
她看了一会儿,去拿起来放在嘴边,用尽力气使劲地吹。
嘴唇都起了干燥的皮了,力气也不够,便一次只使劲吹出一个音。
如果是哈德里,他可能会听得懂的。他会听得懂的。
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一个个音地教会她。她刚开始吹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连贯,就是一个、一个单独的音。
口琴声低弱地在船舱里响起。
“思想……是自由……的,
谁……也猜……不透它。
……”
随着湖面的风飘来的乐曲,微微弱弱、断断续续,似乎根本不成调。
可是,让岸边正想骑马离开的那个男子,灵魂都凝固了。那曲子他太熟悉了。夜夜都是他教她吹的。
他转身,深邃的蓝眼睛回望着那艘船,缓缓地调转了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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