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又穿越了...
他的的运动鞋底还沾着便利店门口的冰碴子,视网膜上残留的霓虹灯光斑突然被一片昏黄取代。
当他踉跄着扶住墙根时,鼻腔里灌满了陈年墨香与艾草混合的气息,耳畔是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还有某种沉重的呼吸,像风箱在破旧祠堂里拉动。
“啧,又来个迷路的。”
沙哑的声音从供桌后面传来。
穿越者青林猛地抬头,看见个穿红袍的大胡子正盘腿坐在供桌上,手里捏着支狼毫笔,面前摊着张黄纸,朱砂在砚台里被研得通红。
这人脑袋上戴着乌纱帽,帽翅歪歪扭扭,肚子把官袍撑得溜圆,偏偏眉眼间带着股说不出的凶气——左眼眉骨有道疤,从眼角一直划到颧骨,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钟……钟馗?”青林的声音劈了个叉。
他早上刚在民俗博物馆看过这位的画像,讲解员说这是捉鬼的神仙,专管阴阳间的烂摊子。
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神仙,倒像个喝多了的屠夫,还是刚宰完猪的那种。
大胡子抬了抬眼皮,墨汁似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圈:“你认识我?这年头的后生少见啊。”他把毛笔往黄纸上一戳,溅起的朱砂点子像血珠,“说吧,是被鬼勾了魂,还是自己找错了门?”
青林这才发现周围不是祠堂,更像间破庙。
供桌缺了条腿,用半块砖头垫着;墙角结着蜘蛛网,网上挂着不知哪年的纸钱;唯一亮着的是供桌上那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把钟馗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活像个跳舞的妖怪。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青林摸着后脑勺,指缝里还卡着薯片渣,“上一秒还在便利店买关东煮,下一秒就站这儿了。”
钟馗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锣敲在铁板上:“关东煮?这名字新鲜。
看来你是从阳间来的,还不是一般的阳间。”他从供桌上跳下来,落地时震得供桌都晃了晃,“正好,我这儿缺个听故事的。”
青林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黄纸上写满了字,仔细一看全是人名,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奇怪的符号。最上面那个名字被朱砂圈了三圈,看着眼熟——好像是上个月新闻里说的那个连环骗子,据说骗了老太太们几百万,后来突然暴毙在出租屋里。
“你这是……”
“勾魂名册。”钟馗把毛笔往耳朵上一夹,抄起供桌底下的酒葫芦,咕咚灌了口,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滴,“这些都是阳寿尽了还在作妖的,我得去把他们拎到地府受审。”他打了个酒嗝,“不过急啥,阎王爷催了八百遍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油灯突然噼啪响了两声,火苗往青林这边偏了偏。钟馗眯起眼,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瞅你小子面生,不是这朝代的人吧?穿得跟戏台上的小丑似的。”
青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帽卫衣和破洞牛仔裤,确实跟这破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索性摊开手:“实不相瞒,我可能是……穿越了?从几百年后穿过来的。”
“穿越?”钟馗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肚子上的肥肉都在颤,“这词儿比关东煮还新鲜!几百年后?那时候还有人信我这号人物不?”
“信!当然信!”青林赶紧说,“我们那儿有你的年画,有你的影视剧,还有人把你印在t恤上呢。都说你是捉鬼大师,特厉害。”
钟馗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重新灌了口酒:“厉害?嘿,你要是知道我以前是啥德行,就不这么说了。”他往墙角的草堆上一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下。今儿个我高兴,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青林在他旁边坐下,草堆里的干草扎得屁股疼。钟馗的酒葫芦散发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像放坏了的梅子酒。
“我啊,以前不是干这个的。”钟馗用手指抠着地面的裂缝,声音突然低了八度,“我是读书人,正经的读书人。”
油灯的火苗又晃了晃,墙上的影子突然变得细长,像个穿着长衫的书生。
“我家在终南山下,就一间破瓦房。我娘死得早,我爹是个樵夫,天天上山砍柴供我念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眉骨的伤疤,“那时候我长得……跟现在不一样。不胖,也没这疤,就是个普通书生,就是脸黑了点。”
青林想象了一下钟馗当书生的样子,忍不住憋笑。
“笑啥?”钟馗瞪了他一眼,“读书人咋了?我当年还中过秀才呢!县太爷亲自给我戴的花,我爹把那朵花当宝贝,临死前还攥在手里。”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爹走那年,我正准备去京城考举人。他临终前跟我说,‘钟儿啊,咱老钟家没出过官,你要是能中个功名,给祖宗争口气’。”
酒葫芦被他捏得咯吱响:“我背着他的牌位就上了路。那时候没钱雇车,就靠两条腿走。白天赶路,晚上就睡在破庙里,啃口干粮就着雪水咽。有回遇上劫匪,把我唯一的棉袄都抢走了,我愣是在雪地里冻了半宿,没冻死全靠一口气吊着。”
青林想起历史书上说古代科举多不容易,赶考的举子死在路上是常有的事。
“到了京城,住最便宜的客栈,四间房住二十多个人,晚上磨牙放屁的都有。”钟馗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那时候年轻,觉得只要考上了,啥苦都值了。天天抱着书本读到后半夜,油灯里的油都是省着用的,一根灯芯能点出火星子就不错。”
他突然沉默了,盯着油灯看了半天,才接着说:“发榜那天,我起得比鸡还早,跑到放榜的墙根底下等着。人挤人,我个子高,好不容易扒开个缝看见自己的名字——第三名!”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第三名啊!探花!我当时就哭了,抱着旁边的人使劲嚎,把人家吓了一跳。我想着我爹要是还在,肯定能乐疯了,能拿着我的榜单在村里走三圈!”
青林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好像自己也跟着激动起来。
“然后呢?”
“然后?”钟馗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像掉进了冰窟窿,“然后我就去见皇帝了。金銮殿,铺着红地毯,两边站着文武百官,那气派!我当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膝盖都在抖。”
他的手指开始发抖,酒葫芦里的酒晃出来,滴在草堆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皇帝坐在龙椅上,瞅了我一眼,突然皱起眉头。旁边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钟馗貌丑,恐惊圣驾,革去功名,逐出大殿!’”
“啥?”青林差点跳起来,“就因为长得丑?”
“就因为长得丑!”钟馗突然吼起来,声音在破庙里回荡,惊得油灯火苗都快灭了,“我寒窗苦读十几年,我爹把命都搭进去供我念书,就因为我长得黑,脸上有颗痣,就说我貌丑?!”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我当时就急了,冲上去想跟皇帝理论,结果被侍卫按住,像拖死狗似的拖出了金銮殿。他们把我扔在宫门外,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人扔石头,有人骂我丑八怪,说我痴心妄想。”
青林攥紧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他想起自己高中时因为胖被同学起外号,那种滋味不好受,可跟钟馗这遭遇比起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我揣着被撕碎的考卷,在京城的街上游荡。天快黑的时候,走到一座桥边,听见有人在哭。”钟馗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奇怪的温柔,“是个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红衣,哭得抽抽噎噎的。”
“我问她咋了,她说她被选进宫里当秀女,因为长得太漂亮,被贵妃嫉妒,诬陷她偷了东西,要把她赐死。她不想死在宫里,就趁人不注意跑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那姑娘说,她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想被那些人糟践。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俩挺像的,都是被这世道嫌弃的人。”
“然后呢?”青林追问。
“然后我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钟馗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说姑娘你别怕,我带你走。我虽然没了功名,但有力气,能护着你。”
他摸了摸眉骨的伤疤:“可没等我们走多远,宫里的侍卫就追来了。领头的那个校尉,看着我就骂:‘这不是那个丑八怪吗?还敢拐带秀女!’他们上来就打,我护着那姑娘,被他们用刀砍了脸,就是这道疤。”
油灯的火苗突然变成绿色,映得钟馗的脸忽明忽暗,像张鬼脸。
“那姑娘吓坏了,突然抢过侍卫手里的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血喷了我一脸,热乎乎的。她最后看着我,说谢谢我,然后就没气了。”
青林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我当时就疯了。”钟馗的眼睛里闪着红光,“我抢过侍卫的刀,砍倒了好几个。他们把我围起来,乱刀砍死在桥上。我到死都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就一个念头——凭啥?凭啥长得丑就该被欺负?凭啥好人就得死得这么冤?”
他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厉害,粗重的呼吸声像野兽在哀嚎。青林这才发现,这个捉鬼的神仙,原来也会哭。
“等我再醒过来,就在地府了。”钟馗抹了把脸,把眼泪和酒渍一起擦掉,“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怨气太重,让我要么投胎转世,要么留在地府当差,专门抓那些害人的恶鬼。”
他拿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大口:“我选了留下。我要让那些欺负人的,害人的,都没好下场。我要让那些像我一样被冤枉的,像那姑娘一样可怜的,能有地方说理。”
“所以你就成了捉鬼的神仙?”青林轻声问。
“神仙?狗屁神仙。”钟馗嗤笑一声,“就是个地府的打手,阴间的警察。天天跟恶鬼打交道,看尽了人间的龌龊事。有时候我看着那些作恶的,就想起当年金銮殿上的皇帝,想起那些扔石头的围观者,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名册:“你看这上面的名字,有骗老人钱的,有卖假药的,有当官不为民做主的。我抓他们的时候,总想问一句,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青林想起自己那个时代的新闻,好像跟几百年前也没啥区别。
“不过啊……”钟馗突然笑了,嘴角咧开个大大的弧度,露出两排白牙,“也不是全是坏事。有时候抓着那种欺负小孩的恶鬼,我能把他打得魂飞魄散,比喝十斤酒还痛快。还有时候,能遇到些好鬼。”
“好鬼?”
“嗯,好鬼。”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有个教书先生,生前穷得叮当响,却把自己的粮食分给学生。死了之后舍不得走,还在破庙里给流浪的孩子教书。我去勾他魂的时候,他说能不能等学生们睡着再走,别吓着孩子。”
钟馗的眼睛里闪着光:“还有个老太太,生前养了一窝流浪猫。死了之后变成鬼,还天天去喂猫。我跟她说地府有好差事给她,她不去,说放心不下那些猫。后来我跟阎王爷求情,让她留在阳间当猫仙,专门护着那些没人要的小猫。”
他拍了拍青林的肩膀,手心粗糙得像砂纸:“后生,你记住,这世道不管咋变,总有好人和坏人。别因为见了太多龌龊,就忘了啥是好的。”
青林点点头,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对了,”钟馗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这个给你。”
青林接住一看,是个桃木做的小牌子,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钟”字。木头的纹路里还残留着朱砂的痕迹,摸起来暖暖的。
“这是啥?”
“护身符。”钟馗又灌了口酒,“你从几百年后来的,身上的阳气跟这儿的不一样,容易招恶鬼。带着这个,一般的小鬼不敢靠近你。”他打了个哈欠,“差不多了,我该去勾魂了。再不去,阎王爷该派人来抓我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们那儿的人……真的还记着我?”
“真的!”青林用力点头,“不光记着你,还说你是大英雄呢!”
钟馗咧开嘴笑了,眼角的伤疤都跟着舒展了:“那行,我就放心了。”他转身走向庙门,红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你自己保重,过会儿天一亮,你大概就能回去了。”
“哎!”青林突然喊住他,“那个……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钟馗回头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大步走出庙门。红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一句飘在风里的话:
“记住了,甭管长得丑俊,心善的才是好人……”
话音刚落,破庙突然开始晃动,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周围的景象像水波一样扭曲起来。青林赶紧握紧手里的桃木牌,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尖锐的呼啸声。
等他再次站稳脚跟,发现自己正站在便利店门口,关东煮的香味扑面而来。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凌晨三点。手里的桃木牌还在,暖暖的,带着淡淡的朱砂味。
青林摸了摸口袋,掏出钱包准备买串鱼丸,突然看见便利店里的电视正在放新闻——说某个诈骗团伙的头目突然离奇死亡,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他笑了笑,转身走进店里,对着店员说:“来两串鱼丸,多加点汤。”
走出便利店时,月亮正好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街道。
青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木牌,突然觉得,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现在,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公道,比如善良,比如那个穿红袍的大胡子,虽然长得凶,心却是热的。
他咬了口鱼丸,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透过雾气,好像看见红袍的身影在月光里渐行渐远,手里的酒葫芦晃啊晃,晃出一串醉醺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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