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严五的日子过得愈发辛苦。他几乎是披星戴月,天不亮便带着干粮和猎具进山,直到夜幕深沉才带着一身山林间的寒露与疲惫归来。深秋的淮山,寒意渐重,霜风如刀。
虽然他身手矫健,收获往往比寻常猎户丰厚许多——有时是整头的野鹿,有时是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但代价也显而易见。他的衣衫常被荆棘划破,手背、脸颊添了些细小的血痕,带着一身尘土与风霜。
明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日傍晚,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到村口张望,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暮色中走来,悬着的心才能落下。夜里为他清洗包扎那些细小的伤口时,她的眼眶总是红红的。
“五哥,”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着自制的草药膏,一边柔声劝道,“近处山里也能打到些山鸡野兔,咱们日子紧些也能过,你别总往那深山里钻了,我……我害怕。”她不敢说出口的是,她怕他遇上成群的野猪,怕他失足坠崖,怕他被那传闻中偶尔出没的熊瞎子伤了去。
严五握住她微凉的手,看着她担忧的眉眼,心中既暖又涩。他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安抚道:“别担心,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那些畜生伤不到我。”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烛光看到了某些惊心动魄的过往,语气带着一种明荷无法理解的深沉,“你夫君我啊,是经历过真正大难不死的人,眼前这点辛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明荷听不懂他话里“大难不死”的深意,只当是他宽慰自己的话,见他坚持,也只能将更多的担忧化作无微不至的关怀,将家里的饭食做得更可口,将他的衣衫缝补浆洗得更勤快,用她的温柔,为他洗去一身的疲惫。
其实,不论是身体上的劳累,还是生活上的拮据,严五打心眼里并不真的在意。他曾经拥有过世人艳羡的极致富贵,锦衣玉食,前呼后拥,那又怎样?最终不还是被至亲背叛,差点曝尸荒野?那从云端跌入泥沼、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如今这点为了家人温饱而付出的体力辛劳,在他眼中,反而带着一种踏实的力量。
比起身体上的疲累,他心理上获得的满足与安宁更多。每天归来,看到岳父母欣慰的眼神,听到润生朗朗的读书声,感受到明荷毫无保留的关切与依赖,看着这个因为他的努力而得以维系温暖的小家,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只要家人平安,和睦美满,粗茶淡饭亦是珍馐,布衣草履胜似蟒袍。这种平凡真实的幸福,是那冰冷皇位永远无法给予他的。
然而,现实的严峻并不会因个人的豁达而改变。秋收后不久,朝廷征收秋税的官吏还是如期而至。
依旧是那两名差役,神情却比上次来时更加倨傲不耐。村长敲锣集合村民,槐树下,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重。差役手持账册,挨家挨户核对着田亩与应收税额,声音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陈根生家,应纳税粮三石,丁银……”差役念着数字,旁边的胥吏便拿着斗和秤上前。
陈根生佝偻着背,脸上堆着卑微的恳求:“官爷……官爷行行好,今年收成实在不好,您看这谷子……能不能……能不能减免些?”
“减免?”那差役眼睛一翻,冷哼一声,“朝廷的税赋,岂是你说减就减的?哪年不说收成不好?快点!别磨蹭!耽误了公务你担待得起吗?”
村民们围在一旁,个个面有菜色,愁眉苦脸。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小声咒骂,却无人敢真正反抗。他们默默地,将家里本就不多的、甚至可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一斗一斗地倒入官府的粮袋中。那“哗啦啦”的倒粮声,听起来不像收获,倒像是抽走一家人活命的底气。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父母脸上痛苦而又无奈的表情。
严五站在人群边缘,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村民们那因常年劳作而粗糙、此刻却因无奈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们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看着官吏那副漠然、甚至带着些许敲骨吸髓般快意的嘴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与悲哀。
他难过的是这些淳朴百姓的艰辛,悲哀的是这僵化而残酷的盘剥。
他内心清晰地批判着:新帝许时瑜登基以来,不见其推行任何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的惠民之策,亦未见整顿吏治、削减冗员的革新之举。反倒是为了巩固自身权力,急于加征赋税,以满足军费开支和笼络人心的赏赐。
这无疑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地方官吏为了完成这沉重的征收任务,必然变本加厉,层层加码,最终苦不堪言的,永远是这些底层的农户。长此以往,民力凋敝,怨声载道,国库看似一时充盈,实则动摇的是国家的根基——民心。
一个不懂得“民为邦本,本固邦宁”道理的君主,一个只知索取、不懂滋养的朝廷,其统治如何能长久?他过去所学的经世济民之道,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他如今的身份,又让他对此无能为力,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与不认同。
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将那份源于过往身份与学识而产生的忧愤,死死压在心底。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肩膀,为这个小小的家,撑起一片能够遮风挡雨的天空。至于这天下……他已有心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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