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硝烟散尽,血腥气却仿佛仍未彻底消散。
许时瑾,不,如今已是新皇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容沉静,目光如古井深潭,扫视着下方战战兢兢、历经清洗后残存的文武百官。
登基大典仓促却庄重。他改元“昭明”,寓意拨云见日,重开清明之世。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雷霆手段的清算。
“逆贼许时瑜,弑父杀弟,祸国殃民,其罪罄竹难书!今已伏诛,然其党羽,助纣为虐,亦不可恕!”新帝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亲自圈定了一份名单,上面是许时瑜的核心心腹、积极参与构陷与屠杀的“缉查司”骨干、以及在地方上为虎作伥、民愤极大的官员。
诏书一下,刑场之上,人头滚滚。昔日煊赫一时的权贵,转眼成为刀下亡魂。他们的家产被抄没,充入国库,部分用于抚恤在战乱和暴政中受害的百姓。这场清算迅疾而猛烈,既是为了告慰亡魂,也是为了彻底铲除前朝遗毒,树立新朝权威。
然而,许时瑾并非一味杀戮。在顾砚之等老成持重之臣的建议下,他展现了与其兄截然不同的胸怀。
“陛下,”顾砚之出列奏道,“朝中百官,多有迫于逆帝淫威,虚与委蛇者。若一概而论,恐伤士子之心,动摇国本。”
许时瑾微微颔首,他深知稳定压倒一切。第二份诏书随之颁布,言明“胁从不同”,对于大多数被裹挟、未犯下重大罪行的官员,只要肯上表效忠新朝,并陈述过往被胁迫之情状,便可既往不咎,留任原职,以观后效。
此诏一出,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上表,感激新君仁德。朝局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至少表面上,恢复了运转。
处理完这些迫在眉睫的军政要务,许时瑾再也按捺不住那颗早已飞向家的心。他将朝政暂托顾砚之与几位新提拔的重臣,只带了数名身手绝佳、绝对忠诚的贴身护卫,换上寻常富家公子的服饰,悄然离开了尚未坐热的龙椅,策马扬鞭,日夜兼程,直奔淮州府沈家村。
一路上,春风拂面,万物复苏,正是生机勃勃的时节。许时瑾的心也如同这春日的原野,充满了蓬勃的喜悦和近乎颤抖的激动。他想象着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明荷惊喜的泪眼,淮安蹒跚扑来的身影,岳父母欣慰的笑容,润生恭敬又带着孺慕的问安……
快了,就快了!他无数次在心中呐喊。所有的腥风血雨,所有的艰难隐忍,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宿。他即将拥抱他失而复得的安宁,兑现他对那个小家的承诺。
到达沈家村时,已近黄昏。
村口的老槐树依旧伫立,但村内的气氛却有些异样。有村民看到他们这一行气度不凡的外乡人,纷纷避让,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好奇,更有……怜悯?
许时瑾心中莫名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催马加快速度,奔向村东头。
然而,当他来到记忆中的那个位置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僵在了马背上。
没有熟悉的篱笆院墙,没有冒着炊烟的屋顶,没有那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家。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焦黑的、死寂的废墟。
断壁残垣如同狰狞的骨骸,胡乱地矗立着。烧焦的房梁乌黑扭曲,散落在地。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瓦砾,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这里……这里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不……不可能……”许时瑾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向那片废墟。
“明荷!爹!娘!润生!淮安!”他发疯般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几只乌鸦被惊起,发出凄厉的鸣叫。
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在焦土瓦砾间徒劳地翻找,双手很快被尖锐的碎木和瓦片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挖!给我挖!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他猛地回头,对着同样震惊失语的护卫嘶吼,双目赤红,状若癫狂。
护卫们不敢怠慢,立刻找来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废墟。每一铲下去,都带着沉重的恐惧。
随着清理的深入,绝望的证据一点点浮现。
首先被发现的,是两具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已无法辨认容貌的焦黑骸骨。从体型和位置判断,正是沈福和袁氏。他们倒下的地方,似乎正是……地窖入口的上方。
许时瑾跪倒在骸骨前,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接着,一名护卫在靠近原卧室位置的灰烬中,发现了一支被烧得变形、通体乌黑的银簪。他小心地捧到许时瑾面前。
许时瑾的目光落在簪子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支簪子!这是明荷出嫁时,她的母亲,袁氏,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两支素银簪子,亲手簪在了女儿的发间。明荷一直无比珍视,只有在重要日子才会戴上。
簪子在这里,人呢?
随后,另一个护卫在清理墙角时,踢到了一个异常坚固的小木盒。盒子已被烧得炭化,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形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小心翼翼保存的纸张,边缘焦黄卷曲,但大部分字迹尚且清晰——那是润生一笔一划写下的文章,他曾那么骄傲地告诉姐夫,他都攒着,等姐夫回来批阅……
“啊——!!!”
许时瑾终于崩溃了。
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里包含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爱与守护,在瞬间被彻底碾碎后的极致痛苦。他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混合着亲人骨灰的焦土之中,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和嚎哭。
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江山社稷,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家、失去了挚爱、失去了所有的可怜人。
护卫们默默地跪倒一片,无人敢上前劝慰。
他就这样跪在废墟中,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音嘶哑,直到眼泪流干,直到暮色四合,星月无光。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随之流逝。
他亲自用颤抖的双手,和护卫们一起,将沈福和袁氏的骸骨收殓,在那片承载了他们一生悲欢的院子里,挖了一个深坑,郑重地将他们合葬。他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
“爹,娘……是我……是我害了你们……”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随后,他下令将这片废墟彻底封锁,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禁地,一个埋葬了他所有温情与平凡的坟墓。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抔新土和周围的焦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找。”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朕去找!明荷,润生,淮安!生要见人,死……也要给朕找到尸骨!”
他不知道许时瑜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是否真的应验,但他知道,如果他的明荷、他的淮安真的遭遇不测,那他即便坐拥这万里江山,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一个被命运彻底嘲弄的可怜虫。
复仇,似乎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比许时瑜更加残酷、更加无形的敌人——那无法预测的命运,和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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