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内,烛火通明。许时瑾正批阅着奏章,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与疲惫。内侍监躬身趋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份密封的函件,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内务府急密,言明需陛下亲启。”
许时瑾并未太在意,内务府的琐事通常引不起他太多兴趣。他随手接过,拆开火漆封印。当目光扫过那简短的几行字时——“浙东台州府宁海县陈记质库呈贡品名录,内有蟠龙玉佩一枚,形制、纹样、尤其龙尾云絮纹,与东宫旧档所载先帝赐太子玉佩特征极度吻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御案上的笔架,朱笔和玉镇纸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却浑然不觉。那双惯常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恐惧……种种情绪如同飓风般席卷过他全身,让他持着那薄薄纸页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玉佩!明荷的玉佩!
它出现了!在浙东!在一个小小的当铺里!
两年多了,七百多个日夜的绝望搜寻,无数次的希望燃起又破灭,他几乎要接受他们已不在人世的残酷现实。而这封密报,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金色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几乎沉沦的黑暗。
“地图!浙东路,台州府,宁海县的地图!快!”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
巨大的牛皮地图迅速铺开,他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山川河流,最终死死摁在那个叫做“宁海”的滨海小县上。那么远,那么偏僻……他们竟然去了那里?!
“查!给朕查清楚!这玉佩是何人、何时、在何处典当!所有经手之人,全部秘密控制起来!要快,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他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他害怕这又是一场空,更害怕消息泄露,会再次惊走那如同惊弓之鸟的母子。
接下来的几天,是焦灼到极致的等待。许时瑾坐卧不宁,食不知味。他一遍遍地看着那封密报,摩挲着上面“蟠龙玉佩”四个字,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明荷残存的温度。他反复推演各种可能:是明荷被迫当掉了玉佩?还是……遇到了不测,玉佩流落了出来?一想到后者,他便心如刀绞,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更详细的密报传来。玉佩是一个年轻妇人,于数月前在宁海县“陈记质库”死当,当银五两。妇人神色惊慌,言语含糊,当铺朝奉察觉有异,曾派伙计尾随,确认其最终进入了宁海县下属,一个名为周浦的滨海村落。伙计远远望见妇人进了村东头一间孤立的旧石屋。
周浦村!村东头旧石屋!
每一个字都像鼓点,重重敲在许时瑾的心上。目标被锁定在了一个极其精确的点上!
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肋生双翅,飞过千山万水,直奔那个小渔村。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他是一国之君,他的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更重要的是,他无法确定明荷此刻的心境,无法预料她见到自己会是何种反应。是惊喜?是怨恨?还是……再次逃离?
他绝不能冒险。
深夜,他秘密召见了禁军统领和影卫首领。他没有透露具体缘由,只以“暗访东南海防、体察隐情”为名,布置了严密的掩护计划。他挑选了区区十数名绝对忠诚、身手超群的影卫随行,命令他们分散潜行,暗中护卫,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允许暴露行踪。
他对顾砚之也只留下了含糊的交代,嘱其稳住朝局。
然后,在天亮之前,他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青色布袍,如同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带着一名扮作长随的心腹影卫,悄然离开了京城。没有仪仗,没有百官相送,只有一颗迫切到快要燃烧起来的心。
一路南下,长途跋涉。
他弃了舒适的龙辇凤驾,大部分时间都在快马加鞭地疾驰。风吹日晒,雨淋尘染,他都毫不在意。经过城镇时,他也会稍作停留,打探一下关于宁海县、关于周浦村的零星消息,听到的只是关于渔盐、海货的寻常话题,这让他更加确信,他们隐藏得很好。
越是接近目的地,他的心情就越是复杂难言。期待与恐惧交织,希望与忐忑并存。他无数次想象推开那扇门的情景:明荷会不会在?淮安长成什么样子了?润生……他还能叫他一声姐夫吗?他们……还愿意接受他吗?
这种近乡情怯的折磨,比他处理最棘手的朝政还要耗费心神。
当他终于踏上宁海县的土地,闻到那空气中浓郁的、陌生的咸腥海风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没有惊动当地任何官员,根据影卫提前绘制的简略地图,沿着海岸线,找到了那个如同世外桃源般僻静的周浦村。
村子很小,安静地匍匐在山海之间。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几艘渔船正缓缓归航。
他让影卫远远散开警戒,独自一人,沿着村里粗糙的碎石小路,向着村东头走去。他的脚步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也怕惊碎了自己长达两年的梦。
终于,在那片靠近山脚、显得有些孤寂的坡地上,他看到了影卫描述中的那间旧石屋。低矮,简陋,墙缝间爬着青苔,屋顶压着防风的石块,屋前有一小片夯实的泥地。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海浪不知疲倦的呜咽。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扇紧闭的、略显破旧的木门前。
里面……有人吗?
他伸出手,想要叩门,那手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竟没有勇气落下。他害怕推开后,是空无一人的失望,更害怕面对可能存在的、明荷那双充满了怨恨或陌生的眼睛。
他就这样,像一个迷路的旅人,怔怔地站在那扇承载了他所有希望与恐惧的木门前,夕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屋内,寂静无声。
他到了。他找到了。可那近在咫尺的答案,却仿佛隔着一生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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