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沈家村的上空,零星响起鞭炮的噼啪声,各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比往日更浓些,空气中弥漫着炖肉的香气和节日的期盼。然而,沈家小院,院门上虽然也贴上了崭新的红纸春联,屋檐下挂起了孤零零的一盏红灯笼,却丝毫感受不到应有的喜庆。
严五,已经离开四个多月了。
这四个多月里,每一天都像是在希望与失望的钢丝上行走。尤其是在年关将近时,全家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不敢说出口,却又无比炽烈的愿望——盼着他能在除夕前推开门,风尘仆仆却笑容温暖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显然,他们又一次失望了。暮色四合,村外的小路依旧空荡荡,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福默默地将最后一只灯笼挂稳,昏黄的光晕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那双曾经充满希冀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甸甸的落寞。袁氏在灶房里和面,准备包饺子的馅料,动作比往年慢了许多,时不时停下,撩起围裙擦擦眼角。
润生格外懂事,自己踩着凳子贴好了春联,字迹工整,那是他写给姐夫看的。他又领着兴奋不已的小淮安,在院门口放了一小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沉寂,却驱不散心底的阴霾。
明荷系着围裙,和母亲一起在灶台前忙碌。她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利索,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腊肉、干菇一一处理,案板上切菜的节奏,却总在不经意间慢下来。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飘向那条被暮色笼罩的村路,每一次收回目光,都需要暗暗吸一口气,才能压下鼻尖的酸涩。
年夜饭终于摆上了桌。几样精心准备的菜肴,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小淮安坐在特制的高脚木椅上,挥舞着小勺子,咿咿呀呀地表达着兴奋,吃得满脸饭粒。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咀嚼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反而更衬得这份安静让人心头发堵。
明荷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强忍悲戚的父母和埋头不语的弟弟,她清了清有些发哽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爹,娘,润生,都别垂头丧气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说明五哥他现在是安全的。你们想想,他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挺过来,这说明他福大命大,阎王爷都不收他。我们要相信他,他答应过我们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我们不能自己先垮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地要种,书要读,日子要过。我们就当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等他回来了,看到润生的学问大有长进,看到淮安长得这么壮实,会说话会跑了,他该有多高兴?”
沈福和王氏抬起头,看着女儿那双虽然泛红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们重重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润生也用力抹了把眼睛,挺直了腰板。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州。
许时瑾暂居的别院里,同样弥漫着一种与节日格格不入的清冷。他婉拒了顾砚之父女请他一同守岁的盛情,只让老仆吴伯简单准备了几个小菜,一壶薄酒。
书房兼寝室内,炭盆烧得不算旺,勉强驱散着江南冬夜的湿寒。桌上摆着吴伯准备的年夜饭,很简单,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一盘饺子。许时瑾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并非不念顾砚之的师恩,也并非不懂顾嫣然的心思。只是在这个象征着团圆的日子里,他无法在别人的热闹中强颜欢笑。他的心,早已飞回了北方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小院。
他不能捎信回去。新帝许时瑜的“缉查司”像猎犬一样四处嗅探,陈望川的牺牲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任何一丝微小的联系,都可能给沈家村那个毫无防备的小家带来灭顶之灾。他只能将所有的思念和担忧,死死压在心底。
他从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颜色已经有些发旧、针脚却细密平整的荷包。那是明荷在端午节一针一线绣的,上面是一对简单的戏水鸳鸯。他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妻子指尖的温度,能看到她低头绣花时,唇角那抹温柔的笑意。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才万分珍重地将荷包重新贴肉收好,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是支撑他在这条孤寂而险恶道路上走下去的重要力量。
他缓缓起身,拿起酒壶,将面前的空杯斟满。随后,他双手捧杯,面向北方,神情庄重,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他魂牵梦萦的亲人身上。
他低声祝祷,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坚定的承诺:
“爹,娘,明荷,润生,淮安……我在这里,遥祝你们新年安康,诸事顺遂。”
“再忍耐一段时日……大业将成。待我扫清奸佞,定当归来,与你们团聚。此生,绝不相负!”
说完,他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祭奠这无法团圆的除夕,也祭奠那条通往团圆的、布满荆棘的血路。
窗外,江州城的夜空偶尔有烟花蹿起,炸开一瞬间的绚烂,映亮他坚毅而孤独的侧影。北方的山村,南方的庭院,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心境,却被同一条名为“等待”与“归来”的线,紧紧相连。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姑娘救命恩,小生以身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