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周浦村温柔地笼罩。海浪声远远传来,如同永不停歇的叹息。村东头的旧石屋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在这寂静的海边,显得格外孤寂又温暖。
四岁的袁安在屋前那块小小的、夯实的泥地上,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专心致志地玩着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屋里,袁生坐在那张唯一的旧木桌旁,就着摇曳的油灯,眉头微蹙,正专注地温习着先生今日讲的经义。书页翻动的声音,混合着窗外隐约的虫鸣,构成这夜晚的安宁。
袁荷坐在离油灯稍近的凳子上,就着那点光亮,缝补着袁生那件肘部又磨薄了的长衫。她的手指穿梭于粗布之间,动作熟练而轻柔,针脚细密匀称。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平静,却难掩眉宇间那抹被生活刻下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袁生抬起头,袁荷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这个时间,会是谁?
“袁荷妹子,是我,景林。”门外传来一个略显粗哑,却带着小心翼翼的男声。
袁荷放下针线,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住在不远处的陈景林。他不到三十的年纪,常年的海上生涯将他晒得皮肤黝黑,身形壮实,面容憨厚,此刻手里正提着两条用草绳串起来的、还在微微扭动的海鱼。
“景林哥,快进来。”袁荷侧身让他进屋。
陈景林有些局促地跺了跺脚上的泥,才迈进屋,将鱼递给袁荷:“今天打的,没卖完,还新鲜着,给你们添个菜。”
“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破费。”袁荷连忙推辞,脸上带着感激和不安。自从两年前流落到这周浦村,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是眼前这个憨厚的渔夫陈景林,在她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帮她介绍了补网的活计,又帮她找到了这处虽然破旧但总算能遮风避雨的石屋租下。这两年里,他没少接济他们姐弟,有时是几条卖剩的鱼,有时是几把新摘的蔬菜。
“没啥,不值几个钱。”陈景林摆摆手,目光在屋里扫过,看到正在学习的袁生和玩石子的袁安,最后落回到袁荷身上。
“景林哥还没吃晚饭吧?我们正要吃,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随便吃点?”袁荷看着他那风尘仆仆的样子,轻声邀请。锅里还剩下些晚上煮的菜粥。
陈景林犹豫了一下,闻着屋里尚未散尽的淡淡粥香,点了点头:“那……那就叨扰了。”
袁荷添了一副碗筷,将锅里温着的菜粥盛了一大碗给陈景林,又把那两条鱼拿到屋外简单处理了一下,准备明天再吃。
三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吃饭,袁安好奇地看着这个常来的伯伯,袁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后便继续低头想着书里的内容。饭桌上很安静,只听得见轻微的咀嚼声。
陈景林默默地喝着粥,这粥虽然简单,只有些糙米和零星菜叶,却带着一种熨帖的温暖,是海上归来的他最渴望的滋味。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灯下的袁荷。
她正在给袁安擦嘴,动作轻柔。昏黄的灯光下,她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陈景林觉得,袁荷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不单单是模样周正耐看,更重要的是那股劲儿——勤快、利落,一个人带着弟弟和孩子,把这么清贫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说话总是轻轻的,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柔,做的饭菜也总有股说不出的家常好味道。
可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到她一个人要撑起这个家,供弟弟读书,抚养幼子,陈景林心里就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疼。他自己家里早就没了别人,出海回来,面对的都是冷锅冷灶,空荡荡的屋子。他常想,要是……要是能跟她一起搭伙过日子,该多好。他出海打渔,她在家操持,互相有个照应,她也不用这么辛苦……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许久。此刻,看着她在灯下安静缝衣的侧影,那种想要一个家的渴望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看到袁荷那平静中带着疏离的眉眼,看到旁边认真读书的袁生和懵懂可爱的袁安,那股勇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他怕。怕自己唐突,吓到了这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女人。怕被拒绝后,连现在这点邻里互助的情分都没了。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喝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筷子,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站起身:“那个……我吃好了,谢谢妹子。天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景林哥慢走。”袁荷起身相送,送到门口。
陈景林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关上门,隔绝了海风与黑暗,屋内的灯火似乎更加温暖,却也更加清晰地映照出袁荷脸上的复杂神色。她如何能不知道景林哥的心思?他一次次的好意,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她都明白。陈景林是个好人,老实、憨厚、可靠,若能跟他在一起,或许她和孩子们的日子会轻松安稳许多。
但是……
她走回凳子上坐下,重新拿起那件未补完的衣衫,针线却有些滞涩了。
她不想。
至少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再踏入另一段关系里。她的心,像是一口被深深掏空的井,干涸而疲惫,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她只想守着这方寸之地,守着弟弟和儿子,看着袁生学业有成,看着袁安平安长大。这就够了。
而且……在她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她其实忘不了那个人。忘不了他温暖的怀抱,忘不了他给她折蜻蜓的笑脸,忘不了他逗弄淮安时的笑声……那些记忆,如同刻在骨血里的印记,无法磨灭。
可也正是这些记忆,伴随着家破人亡的血色与颠沛流离的痛苦。她不想再想起,也不敢再想起。每一次回忆,都是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
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专注于手中的针线。一针,一线,缝补的不仅是衣衫的破洞,更是她努力维持的、表面的平静生活。未来如何,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知道,此刻,她必须为了身边的两个至亲,坚强地走下去。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姑娘救命恩,小生以身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