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许时瑾便在这间海边的石屋里住了下来。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只是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却又极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方式,留了下来。他睡在润生房间那简陋的地铺上,每日清晨,在明荷起床前就已起身,将院里院外打扫干净,水缸挑满。
他深知明荷的善良与心软,若在以往,见他如此,她定早已不忍。可如今,他那位曾经连他手指破个小口都要心疼半天的明荷,却像是彻底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出去。她照旧天一亮就去玉兰姐家补网或接些别的零活,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即便在家,她也从不看他一眼,不与他搭一句话,仿佛他只是屋内一件碍眼却无法丢弃的旧物。她依旧操持家务,做饭洗衣,只是那份忙碌里,不再有因他而产生的丝毫涟漪。
许时瑾不敢打扰她,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淮安和润生身上。他拿出银子交给润生,让他去市集买些好的米粮和肉菜回来。润生起初不敢接,在他坚持的目光下,才惴惴地收下。当餐桌上终于不再是稀粥咸鱼,有了白米饭和偶尔的肉腥时,许时瑾看着淮安吃得香甜的小脸,心中才略感一丝宽慰。
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淮安。起初,孩子对他还有些生疏,但血缘的牵引和孩子天生的纯真,很快便让淮安接纳了这个会陪他玩小石子、会给他讲新奇故事、眼神总是很温柔的伯伯。孩子清脆的笑声,是这间压抑屋子里唯一的亮色,也是支撑着许时瑾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只有等到明荷出门做活,屋里只剩下他和润生、淮安时,润生才敢稍稍放松,与他说上几句话。当许时瑾从润生口中得知,他竟在县、府、院三试中连夺案首,取得“小三元”的骄人成绩时,他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用力拍着润生的肩膀,连声道:“好!好!润生,你做到了!你给沈家,给爹娘,争了大光了!”
他在心中默默对着冥冥之中的岳父母祷告: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润生成才了,他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同时,一股尖锐的悲痛也随之袭来——若是二老还在,亲眼看到润生如此出息,该是何等的欣慰与自豪!
趁着明荷不在的间隙,润生也断断续续地,将他们这两年多的经历告诉了许时瑾。如何从地窖逃生,如何在淮山中艰难跋涉,如何险象环生遇到老渔夫,如何沿河南下,辗转来到这海边,如何隐姓埋名,姐姐如何辛苦劳作支撑这个家……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许时瑾的心上来回切割。他听得面色发白,好几次都痛苦地闭上眼,几乎听不下去,无法想象他们母子姐弟三人是如何熬过那一个个饥寒交迫、担惊受怕的日夜。后怕如同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润生如今中了秀才,名气在外,找他抄写文书、契约的人多了起来,也时常需要外出。屋里便常常只剩下许时瑾和淮安,以及晚上归来依旧沉默的明荷。
明荷依旧当他不存在。她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哄淮安睡觉。许时瑾试图帮忙,她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直到他尴尬地退开,她才继续。她用自己的冷漠,筑起了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高墙。
她私下里,去找了景林一次。面对这个憨厚却给了她许多帮助的男人,她心中充满了愧疚。她没有透露许时瑾的真实身份,只含糊地、带着深深的疲惫说道:“景林哥……他,确实是安儿的生父。但我们早就分开了……在我心里,早就当他是死了。我们的事……你再容我些时日。”
景林看着袁荷苍白而痛苦的脸,心中已然明了,这绝非她说的那般简单。那个男人的气度,那通身的威仪,绝非常人。他心里沉甸甸的,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怕是难了。但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憨厚地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了。你别急,我……我等你。”他将所有的担忧和失落都藏在了心底,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这天晚上,明荷又去了玉兰姐家商量些活计,尚未回来。润生刚替人抄完一份地契,正在灯下整理笔墨。淮安已经在里屋睡着了。许时瑾看着烛光下少年清隽而专注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数日的问题:
“润生,”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学问如此之好,留在这宁海县,终究是局限了。你想不想……跟姐夫去京城?”
润生整理笔墨的手,倏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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