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承乾宫的门槛几乎要被沈润生踏破了。得了皇帝姐夫的默许,他一得空便会来探望姐姐和小外甥。每次踏入这座华美却弥漫着药香与愁绪的宫殿,他的心都如同被浸在苦水里一般,疼痛难当。
那个曾经会温柔对他笑,会细细叮嘱他添衣吃饭的姐姐,如今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淮宁的摇篮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或是机械地拍抚着因不适而哼哼唧唧的孩子。唯有在见到润生时,她那潭死水般的眼眸里,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属于亲情的涟漪。
“润生来了。”她的声音总是沙哑的,带着浓重的疲惫,“坐吧。”
对于这个自幼相依为命的弟弟,明荷始终保留着最后一份不设防的亲近。她会接过他带来的、宫外新出的柔软布匹,那是给淮宁做贴身小衣的;也会在他关切地问起她身体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声“还好”。
这日午后,淮宁刚服过药,难得安稳地睡去了。殿内一时静寂,只闻得窗外偶尔几声鸟鸣。明荷替孩子掖好被角,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弟弟听:
“润生,我想……带着淮宁回沈家村去。”
润生正端起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他惊愕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姐姐……你说什么?”
明荷没有看他,依旧凝视着孩子,声音飘忽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这宫里,我从来就不喜欢。以前是为了你姐夫,为了淮安,我告诉自己要学着适应。可现在……淮宁成了这样,他需要长期静养,需要安宁。这里……太吵,太复杂,也太危险了。”她终于转过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疲惫,“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心一意地照顾我的孩子。沈家村……就很好。”
“姐姐!”润生又惊又急,放下茶盏,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又恐惊扰了孩子,连忙压低,“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姐夫他……”
“你姐夫没有错。”明荷打断他,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却更让人心酸,“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好。”
润生心中一痛,急忙劝道:“姐姐,你既知道姐夫无辜,为何还要……是,姐夫是皇帝,手握天下权柄,可他心里的苦,一点都不比我们少啊!”他言辞恳切,试图唤回姐姐往日的情意,“姐姐你想想,当初在沈家村,姐夫是不是只想做严五,只想和我们过安生日子?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是先帝旧臣、是顾太傅他们,一次次力劝他,说他身为嫡长太子,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不能只顾自己逍遥,弃天下万民于不顾!他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他见明荷垂眸不语,只是无声地落泪,心中更是焦急,继续道:“和我们团聚以后,姐夫对姐姐如何,对淮安、对淮宁如何,姐姐难道感受不到吗?他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们面前!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姐姐一个人啊!”
润生的声音带着哽咽:“是,爹娘的意外,我们都很痛心;淮宁如今受苦,更是让人心如刀割。可这些……这些真的能怪到姐夫头上吗?要怪,只能怪那些心肠歹毒的恶人!姐夫他……他身为帝王,享受着至高尊荣的同时,也注定要承受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和风险。这不是他的错,他……他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啊!”
他将道理掰开揉碎,只盼着姐姐能听进去一句半句。
明荷只是默默地流泪,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在那场巨大的惊吓和持续的忧惧中消耗殆尽。她像一尊失去了生气的雕塑,唯有那不断涌出的泪水,证明着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润生看着她这般模样,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下去。他知道,姐姐的心结,并非几句道理所能解开。那是一个母亲看着幼子受苦而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是对这深宫环境的彻底失望与恐惧。
离开承乾宫时,润生的脚步无比沉重。他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将姐姐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许时瑾。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许时瑾听完润生的禀报,执笔批阅奏章的手顿在了半空,朱红的墨汁滴落在桌子上,缓缓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执笔的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苦、无奈,还有一丝被最亲近之人抛弃的受伤。他了解明荷,知道她说出这话,并非赌气,而是真的感到了绝望。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放下了笔,对润生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润生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殿门。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许时瑾一人。他颓然向后靠在龙椅上,抬手遮住了刺痛的眼睛,指缝间,有水光隐隐闪动。他赢得了天下,却似乎,正在失去他唯一想要守护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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