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墟夜噬影
昆仑墟的灵璞境，死寂得可怕。
先前对抗寂灭魔念的剧烈动荡已然平息，但留下的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竹叶不再沙沙作响，溪流仿佛凝固，连空气中流动的温和灵气都似乎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若有若无腐殖质气息的压抑感。
竹屋内，油灯的火苗笔直向上，纹丝不动，投下的影子边缘清晰得反常，像剪影死死贴在墙上。墨清源靠在墙角，呼吸微弱，腹部的纱布下，那抹被魔念侵蚀留下的黑气似乎更浓了，像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蠕动，甚至隐隐发出极轻微的、如同虫豸啃噬的窸窣声。玄诚道长面前的黄符画到一半，蘸满朱砂的毛笔突然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殷红的墨迹在符纸上不受控制地洇开，形如一张扭曲的鬼脸。
云破月独臂持弓，箭矢始终搭在弦上，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屋外一种极细微的、像是许多湿漉漉的东西在落叶上缓慢拖行的声音，但凝神去听，又只剩下令人心慌的绝对寂静。
林小夏盘膝坐在屋子中央，玄阴剑横于膝上。她的掌心因之前血契而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心悸的，是剑中沈知白魂火传来的异样感。
经过寂灭海的生死淬炼，那缕魂火确实稳定、强大了许多，化作一簇幽冷而凝实的乌白色火焰，不再摇曳欲灭。然而，凭借日益敏锐的、与魂火深度共鸣的灵觉，林小夏却在这看似平静的火焰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杂质——一种阴冷、滑腻如毒蛇的触感，盘踞在魂火最核心的地方，正与沈知白本身新生的意识进行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拉锯。
守拙真人仔细探查后，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取出一面传承古老的辟邪铜镜，对着玄阴剑照去。镜面没有映出剑身，反而显现出魂火的虚影。只见那乌白火焰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缕比发丝还细的暗红色血丝，正随着魂火的搏动而微微起伏，仿佛一颗沉睡的、拥有独立生命的心脏。
“麻烦了……”守拙真人声音干涩，“寂灭海中的邪祟，比老朽预想的更为诡异难缠。这并非简单的侵蚀，而是……恶毒的寄生。”他指着那缕血丝，指尖微颤，“它像一颗诅咒的种子，借着沈小友魂火蜕变时最虚弱的瞬间，悄然扎根了进去。如今它与魂火几乎同生共息，强行剥离，恐致魂飞魄散！”
“这到底是什么？”林小夏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绷紧。
“难以断言。”守拙真人沉重地摇头，“可能是寂灭本源中孕育的某个古老邪念的碎片，也可能是冥主意志悄然剥离的一缕阴毒分身。它此刻尚在沉睡，依靠汲取魂火的能量维持存在。可一旦让它成长起来，或是受到外界同源邪气的刺激而苏醒……”
他的话未说完，但屋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沈知白复苏的希望之火中，竟埋藏着一颗如此致命的毒种！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阴影般静立屋角的哑仆，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浑浊的双眼却骤然迸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死死盯向紧闭的竹门方向，干瘪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嗬嗬警示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云破月低喝：“门外有东西！很多！”
所有人心弦瞬间绷紧！墨清源强忍剧痛握紧断剑，玄诚道长捏碎了袖中暗扣的几枚五帝钱。
竹门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一种无形的、带着浓郁土腥和腐朽气息的压迫感，正如同潮水般从门缝、窗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那盏原本纹丝不动的油灯，火苗开始诡异地左右疯狂摇摆，拉长的黑影在墙上张牙舞爪，变幻出各种狰狞形态。
哑仆突然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用指甲划破自己干裂的嘴角，蘸着渗出的那点暗黑近乎紫色的血迹，在身前的地面上，急速画了一个扭曲、邪异、仿佛一只窥视之眼的古老符号。
符号成型的刹那——
“滋啦——！！！”
一声刺耳至极的刮擦声猛地从竹门外爆响！像是无数尖锐的指甲或骨片，在疯狂地刮挠着门板！
声音未落，又骤然转变为急促而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不轻不重，节奏均匀，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耐心，仿佛门外立着的，并非活物，而是……某种懂得模仿的东西。
“什么东西？！”云破月箭尖死死锁定门口，厉声质问。
敲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但那种被无数充满恶意视线窥视的感觉，却陡然增强了数倍！仿佛整栋竹屋已被团团围住，有数不清的“东西”正透过竹墙的缝隙，贪婪地注视着屋内，尤其是……林小夏膝上那柄散发着特殊魂火波动的玄阴剑。
“它们……是冲着这缕魂火来的。”林小夏抱紧玄阴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魂火深处那缕寄生血丝，在门外邪祟出现时，极其微弱地悸动、雀跃了一下，仿佛遇到了同源的气息！
守拙真人面色铁青，罗盘上的指针已彻底失灵，疯狂旋转：“不能再待下去了！这竹屋，这灵璞境，甚至整个昆仑墟的屏障，都因之前冲击而变得不稳！有‘东西’被寂灭海散逸的气息，或是被沈小友魂火中这颗‘毒种’吸引过来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去何处？”墨清源虚弱地问，冷汗已浸透他的衣衫。
哑仆这时缓缓转过头，那双看透沧桑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向了林小夏。他抬起颤抖的手，先坚定地指向东南方向，然后五指张开又猛地合拢，做了一个“捕捉” 或 “关押” 的决绝手势，最后，指向林小夏怀中的剑，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晦涩难懂，但守拙真人结合卦象与地形，倒吸一口凉气：“东南……百里外，有一处上古遗留的镇魔地穴，传闻曾封印过绝世大凶，其地脉阴煞极重，或能暂时隔绝或混淆这些邪祟的感知？他让我们去那里，像是要主动‘诱敌深入’再利用地穴特性应对？但……他又严重警告，要万般小心护住剑，意思是……那地穴本身，也可能对沈小友脆弱的魂火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
前有狼，后有虎。内有寄生血丝潜伏，外有未知邪祟围绕。每一步抉择都关乎生死，且福祸难料。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那均匀、冰冷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这一次，声音不再局限于门外，而是变得异常清晰、贴近，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甚至脑海深处，直接敲响！
林小夏怀中的玄阴剑，骤然变得冰凉刺骨，剑鞘上甚至凝结出一层白霜！那缕乌白的魂火，前所未有地剧烈摇曳、闪烁起来，仿佛在发出极度惊恐的预警！
屋外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即将吞噬一切。
（第八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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