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坤与王员外的落网，如同在州府这潭深水中投下了巨石，激起的浪涛席卷了整个江淮官场。
接下来的半个月，按察使司衙门灯火通明，三班衙役连同抚标营的兵士四处出动，依据从西郊货栈搜出的账册、信件以及刘、王二人的初步口供，由巡按御史张浚坐镇，按察使赵秉严亲自指挥，效率极高地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清洗。
州府工房、漕运司、乃至部分县衙，不断有官吏被革职锁拿，抄家问罪。
昔日与刘、王二人往来密切的商贾乡绅，皆是人人自危，纷纷夹起尾巴，更有甚者，试图携带细软潜逃，却被早已封锁各路的官兵一一擒回。
随着受牵连的官吏落网，商贾被查，整个江淮官场都陷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局面。
而李狗蛋作为头号功臣，在主要人犯到案、证据固定后，反倒清闲下来。
主要的审讯工作由张浚御史亲自坐镇，按察使司的刑名老吏主审，他只需在需要时出面核对一些细节。
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官舍里，看着胡言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宗证词，听孙小猴和周墩子眉飞色舞地讲述外面抓人的热闹场面。
阿宝的伤在请来的名医诊治下，好得七七八八，又开始对着肘子发起进攻。
“狗蛋哥，咱们这下是不是立了大功，能去京城吃更好的肘子了？”阿宝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问。
李狗蛋踹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功是立了，但京城那地方，肘子贵不说，搞不好里面还掺着钩子，小心把你肠子钩出来！”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京城是非去不可了。
刘秉坤和王员外的案子，牵扯出的那位京城王爷，就像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张浚已经数次在密奏中提及此事，朝廷的回音，想必很快就会到来。
这日，他同时收到了张浚和赵秉严的召见。
他先去了按察使司衙门。
赵秉严在书房接待了他，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李判官，坐。”赵秉严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州府一案，能如此迅速尘埃落定，你居功至伟。本官没有看错人。”
“大人谬赞，全赖大人与张御史运筹帷幄，下官只是尽了本分。”李狗蛋恭敬道。
赵秉严摆摆手，叹道：“不必过谦。你在本官麾下时间虽短，但能力出众，胆大心细，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你随张御史入京，前程远大。京城不比州府，局势更为复杂，凡事需三思而后行，谨言慎行。”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畏惧。在京城若遇到难处，可凭此物，去找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周大人，他与我乃同年至交，或可为你提供一二庇护。”
说着，赵秉严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递给李狗蛋。
李狗蛋心中感动，知道这是赵秉严在为他铺设后路，连忙双手接过，郑重收好：“多谢大人栽培！大人的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好了，去吧。张御史那边，想必还有交代。”赵秉严挥挥手，眼中带着一丝惜才之意。
从按察使司出来，李狗蛋又赶到张浚行辕。
短短半月，这位巡按御史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却更加锐利明亮。
“坐。”张浚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往日温和了许多，“州府的案子，基本已审理清楚，卷宗不日便将递送京师。刘秉坤、王德贵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画押具结。”
他顿了顿，看着李狗蛋，眼中满是欣赏：“此番能一举铲除这颗盘踞江淮多年的毒瘤，你，李狗蛋，当居首功！本官已在奏章中，将你的功劳，原原本本，如实上奏天听！”
李狗蛋连忙起身：“大人过誉！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下官不敢居功。”
“不必过谦。”张浚摆摆手，“有功就是有功。若非你心细如发，从熊猫人竹园纠纷这等小事中窥见端倪，又胆大心细，潜入虎穴获取关键证据，更在望江楼宴上巧与周旋，稳住对方，此案绝无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你的能力，本官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只是此案并未彻底了结。刘、王二人虽已招供，但对京城那位‘东家’，所知依然有限，且缺乏直接证据。此案最终如何了结，尚需圣意裁断。本官不日即将押解一干人犯，返京复命。而你得随我进京……”
“下官明白。大人若有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差遣谈不上。”张浚微微一笑，“按察使赵大人对你赞赏有加，认为你乃可造之材，有意向朝廷举荐，调你入京，任职于刑部或是都察院，继续发挥你所长，而他之意与本官不谋而合，不知你……可愿否？”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有我二人同时举荐，你入京任职，当无大碍。”
李狗蛋这才知道，赵秉严在他来之前，已经与张浚通过气了。
这两位上官，都在为他这个小小的七品判官的前程铺路，他心中更添几分感激与底气。
入京！进入帝国的权力核心机构！
李狗蛋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这无疑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京城那个龙潭虎穴，比州府凶险何止十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拱手道：“下官……全凭您和赵大人安排！”
“好！”张浚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便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本官一同启程赴京！”
从张浚书房出来，李狗蛋感觉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穿越至今，从清河县街头等死的饿殍，到州府叱咤风云的判官，如今更是要直入京城，这升官速度，他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
回到官舍，他将消息告知众人。
胡言激动得差点把胡子捻断，连连道：“京察在即，大人得此机遇，直入中枢，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周墩子和孙小猴也是与有荣焉，兴奋不已。
只有阿宝，关注点依旧独特：“京城……那里的肘子是不是比州府的更大？”
李狗蛋笑着给了他一拳。
接下来的两天，李狗蛋忙着交接手头的事务，处理一些首尾。
他还特意去了一趟城外芦苇荡的石老汉家，留下些银钱，感谢他当初的收留之恩。
又去看了看被妥善安置的熊猫人竹长老一家，承诺进京后若有机会，定会为他们陈情，解决竹园归属问题。
离京前一晚，李狗蛋独自在官舍院中饮酒。
月色如水，洒满庭院，回想这数月来的经历，恍如隔世。有初来时的惶恐，有破案后的畅快……
有遇刺时的惊险，更有发现惊天阴谋时的震撼……
也有对前路的迷茫……
“怎么，李大判官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狗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十三娘？你这神出鬼没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叹了口气，给对面的空杯斟满酒。
十三娘依旧是一身黑衣，从阴影中走出，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却没有动那杯酒。
“恭喜高升。”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什么好恭喜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就算真成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差罢了。”李狗蛋抿了口酒，“京城那地方，听说走路都得看着脚下，不然随时可能踩到哪位王爷公侯的尾巴。”
十三娘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你倒是清楚。不过，以你李狗蛋的本事，想必也能把京城的水搅浑。”
“你就别挖苦我了。”李狗蛋摆摆手，“说吧，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专门来给我送行的吧？”
十三娘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眸子显得格外清亮：“刘秉坤的案子，牵扯甚大。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那位‘东家’，势力盘根错节，你此去，务必小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牌，放在石桌上。
铜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李狗蛋不认识的图案。
“若有性命之忧，或遇无法解决的难题，可持此牌，到城南‘清风巷’第三家，找一个姓墨的瞎子。他或许能帮你一次。”
李狗蛋拿起铜牌，入手冰凉沉重。
他知道，这可能是关键时刻的保命符。
“多谢。”他将铜牌郑重收起。
“不必谢我。”十三娘站起身，“我只是不希望，一个好用的棋子，这么快就被人吃掉。” 说完，她身影一晃，再次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李狗蛋看着十三娘消失的方向，摩挲着手中的铜牌，苦笑一声：“棋子吗？老子偏要当个掀棋盘的！”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州府城外，长亭畔，车马辚辚。张浚御史的钦差仪仗已然准备停当，押解犯人的囚车更是排成了长龙。
前来送行的州府官员挤满了长亭，脸上表情各异，有敬畏，有讨好，也有难以掩饰的嫉妒。
李狗蛋带着他的小小团队——阿宝、胡言、周墩子、孙小猴，向张浚报到。
“都准备好了？”张浚看了一眼精神抖擞的几人。
“回大人，准备完毕！”李狗蛋朗声应道。
“好，出发！”
张浚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启动，向着北方，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机遇，也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帝都进发。
李狗蛋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州府那巍峨的城墙。
在这里，他经历了生死，收获了兄弟，扳倒了奸佞，名动一方。
“别看了，狗蛋哥，京城有好吃的等着咱呢！”阿宝扛着扁担，憨憨地催促道。
李狗蛋哈哈一笑，一夹马腹：“走！进京！”
马蹄踏起尘土，官道蜿蜒向前……
……——————……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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