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清晨，是被凛冽山风和粗犷号角撕开的。
谢长安跟着数十名精悍的寨众，沿着依山而建的寨墙奔跑。十圈，听起来不多，但黑风寨占地颇广，且山路崎岖起伏，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初始几圈，他尚能凭借年轻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勉强跟上，但到了后面，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
周围的寨众们却显得游刃有余，他们常年在此生活、操练，早已习惯了这种强度。不少人甚至还能边跑边低声谈笑，目光偶尔扫过咬牙坚持的谢长安，带着善意的审视和几分好奇。这就是总镖头谢远山的儿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能吃得下这碗刀头舔血的饭吗？
谢长安无暇顾及他人的目光，他将全部意志力都用在调动内息，支撑着这具近乎极限的身体。体内那源自吞噬金铁而来的内力，虽然量不大，却异常精纯凝练，此刻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带来一丝丝清凉之感，勉强缓解着肌肉的酸痛和疲惫。
“坚持住，小子！”跑在他身旁的杨铁山低喝一声，声音如同闷雷，却带着鼓励，“练武没捷径，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操练！骨头软了，就硬起来！气短了，就憋长了！”
谢长安咬紧牙关，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杨铁山那布满伤疤、肌肉虬结的臂膀，心中那股变强的欲望更加炽烈。
十圈终于跑完，不少寨众也只是微微气喘，而谢长安几乎瘫倒在地，全靠扶着墙壁才没倒下，汗水浸透了粗布劲装。
“歇息一炷香！然后练习基础刀法！”杨铁山下令道。
谢长安抓紧时间调息，同时观察着校场。寨众们练习的刀法并非什么高深武学，只是最简单的劈、砍、撩、抹等基础动作，但每个人都是一丝不苟，动作迅猛有力，带着一股沙场搏命的狠辣劲儿，显然是从无数次实战中锤炼出来的。
“长安，你以前练的是枪？”杨铁山走过来，递过一个水囊。
“是，家传的盘蛇枪，只学了点皮毛。”谢长安接过水囊，灌了几口清水，老实回答。
“枪乃百兵之王，是好东西。但眼下你没称手的枪，而且江湖搏杀，很多时候环境狭窄，长兵器反受限制。”杨铁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钢刀，“刀，简单直接，易学难精，最适合搏命。从今天起，你先跟我学刀。等日后有了机会，再捡起你的枪不迟。”
谢长安明白这是为自己着想，感激道：“全听杨叔安排。”
一炷香后，杨铁山开始亲自教导谢长安基础刀法。他没有过多讲解花哨的招式，而是反复强调发力技巧、步伐配合以及最简单的攻防转换。
“刀，要狠！要有股子一去不回的劲儿！手腕要活，腰马要稳！看好了！”杨铁山演示着一个简单的劈砍动作，钢刀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明明是最基础的招式，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谢长安凝神学习，模仿着杨铁山的动作。他毕竟有武学根基，身体协调性和悟性都不差，很快便掌握了动作要领。但当他拿起一柄训练用的普通钢刀挥舞时，却总觉得有些滞涩，远不如当初握着那柄锈剑时，那种仿佛能与兵器心意相通的感觉。
是了，锈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被布包裹的剑柄。自从昨夜进入黑风寨，感受到杨震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后，他便更加谨慎，不敢轻易让锈剑离身，更不敢在人前显露其异常。
“感觉不对？”杨铁山看出了他的别扭，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手腕和肩膀，“发力点不对！不是光用手臂的力量，要用腰力，带动全身！再来！”
谢长安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锈剑，专注于手中的钢刀。一次次劈砍，一次次调整，汗水再次浸湿衣背，虎口被粗糙的刀柄磨得发红。枯燥，疲惫，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火在燃烧。每一次挥刀，他都想象着面前是金沙帮的仇敌，是青云观的道士，是将谢家逼入绝境的元凶！
仇恨，是此刻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一天的操练结束，谢长安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散了，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原本有些杂乱的内力，在经过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和专注的刀法练习后，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丝，运转起来也顺畅了不少。
夜晚，他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点亮油灯。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在床上，尝试运转《饕餮噬灵诀》中那残缺的炼化法门，引导内力在经脉中缓缓循环，滋养着疲惫的身体，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安抚”着那蛰伏在丹田深处、源自吞噬之力的特殊能量。
当他将心神沉入体内时，能隐约“看”到，丹田之中，除了他自己修炼出的、呈现淡青色的微薄青阳内力外，还有一小团暗红色的、不断微微旋转的能量气旋。那便是吞噬两柄钢刀后转化的力量，散发着锐利而躁动的气息。
按照噬灵诀的法门，他尝试用自己的青阳内力去包裹、炼化这团暗红色气旋。过程极为缓慢，且伴随着细微的刺痛感，仿佛在消化带着尖刺的食物。但每炼化一丝，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青阳内力似乎壮大了一分，也更加凝练。
“吞噬外来之力，反哺自身……这果然是条捷径，但也是险途。”谢长安心中明悟。若不能及时炼化，这外来之力便会成为隐患，甚至反客为主。
就在他专心运功之时，背后的锈剑再次传来微弱的悸动。这一次，并非饥饿感，而是一种……指引？或者说，是某种共鸣？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锐金之气”，从寨子某个方向隐隐传来，引动着锈剑和他丹田内的那团暗红色气旋。
谢长安心中一动，收敛内力，睁开眼睛。他走到窗边，望向那股气息传来的方向。那是寨子后方，靠近山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是黑风寨的铁匠铺？
锈剑对金属敏感，这并不意外。但为何会在此刻产生如此明确的指引？难道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推开房门，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铁匠铺的方向潜去。他行动小心，避免惊动巡夜的寨众。
黑风寨的铁匠铺规模不小，依着山壁搭建了一个大棚子，里面炉火熊熊，几个赤着上身、肌肉扎实的汉子正在挥汗如雨地锻造着兵器胚子，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金属的味道。
谢长安隐藏在一堆废弃的铁料后面，仔细观察。锈剑的感应越来越清晰，指向的并非是那些正在锻造的普通刀剑，而是堆放在角落里的几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颜色深沉的金属矿石。
那是……玄铁？
谢长安曾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类似的图谱。玄铁，一种极为珍稀的金属，质地沉重，坚韧无比，是锻造神兵利器的顶级材料，寻常难得一见。黑风寨竟然有这等存货？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玄铁矿石上时，背后的锈剑陡然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这股渴望，远胜之前对普通钢刀，甚至比对那藏宝图残片时还要强烈数倍！仿佛一个饥饿了千年的凶兽，终于嗅到了最顶级的美味！
丹田内的暗红色气旋也随之疯狂旋转起来，几乎要脱离他的控制！
谢长安脸色一变，急忙运转法门强行压制。他心中骇然，这锈剑，竟然想吞噬玄铁？这可是锻造神兵的宝料！若被它吞噬了，且不说如何向黑风寨交代，光是吞噬玄铁可能带来的力量反噬，就绝非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
他死死按住背后的剑柄，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玄铁矿石。但那股诱惑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谁在那里？！”一声低喝突然从身后传来。
谢长安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提着一柄锻造锤，眼神警惕地盯着他。是铁匠铺的一位老师傅。
“是我，谢长安。”谢长安压下心中的慌乱，连忙表明身份。
老师傅借着远处的炉火光芒，看清了谢长安的脸，神色稍缓：“原来是谢小哥？这么晚了，来这里有事？”
“我……我初来乍到，睡不着，随便走走，听到打铁声，就过来看看。”谢长安找了个借口。
老师傅点了点头，似乎信了，但还是提醒道：“这里是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谢小哥要看，白天再来吧，晚上光线不好，小心磕碰。”
“是，是我唐突了，这就回去。”谢长安连忙拱手，转身快步离开。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股对玄铁的强烈渴望才渐渐平息下去，但一种更深层次的悸动却留在了心底。
这锈剑的“胃口”，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挑食。普通金属似乎已难以满足它，它渴望的是更高级的“灵材”。而吞噬更高级的灵材，固然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但伴随的风险也必然成倍增加。
回到木屋，谢长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再次拿出锈剑，在灯下仔细观察。剑身上的锈迹，似乎又淡化了一点点，尤其是在剑脊中心，隐隐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血管一般。
他尝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那道暗红纹路。
嗡——！
剑身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鸣，一股远比之前凝练、精纯的锐金之气反馈而回，顺着手臂经脉流入丹田，竟然让他那团暗红色气旋壮大了一丝，而且躁动感也减弱了不少！
谢长安又惊又喜。难道……主动寻找并“渴望”高级灵材，也是炼化吞噬之力、促进锈剑蜕变的一种方式？杨叔叔说的“驾驭其欲”，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谢长安完全沉浸在了艰苦的修炼之中。白天，他跟着杨铁山和寨众们一起操练刀法，打磨体魄，学习实战技巧。他进步神速，一方面是因为仇恨驱动下的拼命，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吞噬金铁后带来的身体强化和对兵器的特殊亲和力。虽然用的只是普通钢刀，但他出刀的速度和力量，已然超过了同期练习的许多寨众，引得杨铁山频频点头。
夜晚，他则独自在屋中修炼《饕餮噬灵诀》，努力炼化那团暗红色气旋，同时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与锈剑的共鸣。他不敢再去铁匠铺附近，但那种对高级金属的渴望，却成了他修炼的一种鞭策。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向杨铁山打听过关于“血手人屠”杜杀和藏宝图残片的事情。杨铁山所知不多，只确认杜杀确实死在了黑风岭外围，尸体被发现时，随身物品已被搜掠一空，黑风寨并未得到什么藏宝图。他也提醒谢长安，江湖传言不可尽信，眼下提升自身实力才是关键。
这一日，谢长安正在校场上练习一套杨铁山新教的连环刀法，动作越发纯熟，刀风霍霍。突然，寨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
“敌袭！金沙帮的人摸上来了！”了望塔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整个寨子瞬间沸腾起来！寨众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兵刃，在杨铁山等头领的呼喝下，迅速冲向寨墙！
谢长安心中一震，握紧了手中的钢刀。该来的，终于来了！
“长安！你跟在我身边！多看，多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杨铁山经过他身边时，沉声叮嘱了一句，便提着熟铜棍冲向寨门。
谢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和一丝莫名的兴奋，紧随其后。他摸了摸背后的锈剑，感受到剑身传来的一丝温热和隐隐的渴望。
这一次，面对的将是真正的厮杀，真正的……鲜血。
他的饕餮之路，将迎来第一次真正的血与火的洗礼。
（第六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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