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黑风寨浸染得只剩轮廓与零星灯火。谢长安独立于木屋窗前，并未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盒，“清心玉露丹”的淡淡药香似乎仍在鼻尖萦绕，而盲眼老人那低沉沙哑的话语，更是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更紧密的合作”、“更多的灵材”、“共享情报”、“对付共同的敌人”……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诱惑，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指引着一条看似能迅速获得力量、直达复仇彼岸的捷径。他体内的“吞贼”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与催促，仿佛在怂恿他答应下来。
力量的滋味，他品尝过。吞噬金铁反馈的锐利，吸纳“陨铁精粹”带来的质变，乃至野狼谷中掠夺生命精气后的短暂充盈，都让他深知这条“饕餮之路”的迅猛。若有更高级、更充沛的“灵材”支撑，他的实力必将以惊人的速度暴涨，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便能拥有直面金沙帮、乃至那神秘“玄天盟”的资本。
父亲惨死的景象，镇远镖局冲天的大火，母亲悲恸而亡的绝望……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心。复仇的火焰，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助燃。
然而，杨震那沉稳如山的身影，以及他赠予《炼心诀》时那句“力量只是工具，心才是持工具的手”的告诫，同样在他心中重若千钧。盲眼老人与石先生所属的势力，神秘莫测，目的不明，与他们“紧密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饕餮噬灵诀》的反噬，“吞贼”凶兵的戾气，他已有深切体会，若再毫无节制地依靠外力提升，他是否能始终守住本心，而不被力量所奴役？
更重要的是，黑风寨……这里虽非净土，内有曹先生之流的猜忌与算计，外有强敌环伺，但杨震待他确有回护之恩，杨铁山、焦大叔等一众弟兄也曾与他并肩浴血。若他选择与那神秘势力深度绑定，是否会因此将黑风寨拖入更深的、无法预知的漩涡？甚至……成为他人手中对付黑风寨的刀？
他摊开手掌，月光下，掌纹清晰可见。一条路，是充满诱惑与风险的捷径，前途未卜，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万劫不复。另一条路，是留在黑风寨，依靠杨震的庇护和自己的努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复仇之路注定漫长而艰辛。
如何抉择？
他闭上眼，《炼心诀》自然运转，心神试图沉入那古井无波的观想状态，但纷乱的思绪却如同水底的暗流，难以彻底平息。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月影西斜。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竹林方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停在了他的门外。
“长安，睡下了吗？”是杨震的声音。
谢长安心中一动，收敛心神，应道：“杨叔叔，请进。”
杨震推门而入，他依旧是一身便服，手中却提着一个食盒。“看你屋中未亮灯，想来还未休息。厨房熬了些安神滋补的肉粥，给你送些过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自顾自地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有劳杨叔叔挂念。”谢长安心中微暖，连忙上前。
杨震盛了一碗粥，递给谢长安，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在谢长安脸上扫过，淡淡道：“看你气色，比前两日好了不少，但眉宇间似有郁结，可是心中有事？”
谢长安捧着温热的粥碗，沉默了片刻。杨震的洞察力，他早已领教。面对这位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的长辈，他心中那份挣扎，似乎难以完全隐藏。
“是在想白云道长之事？还是……野狼谷的后续？”杨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试探之意。
谢长安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但不是关于盲眼老人的具体约定，而是他自身的困惑。“杨叔叔，侄儿确实有些困惑。如今强敌环伺，玄天盟阴影笼罩，侄儿深感自身实力不足，复仇之日遥遥无期。有时……不免会想，是否有更快提升实力的方法？”他措辞谨慎，未提及那神秘势力和交易。
杨震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他言语背后的深意。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长安，你可知，这世间最快的刀是什么刀？”
谢长安一怔，摇了摇头。
“最快的刀，不是锻造得最锋利、最坚韧的刀，而是握在最稳的那只手里的刀。”杨震缓缓道，“内力修为、招式技巧，固然重要，但若心不稳，意不坚，再快的刀，也斩不中目标，甚至可能伤及自身。力量得来太快，若心性跟不上，便如同孩童挥舞巨锤，非但无法克敌，反而先伤了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根基尤为重要。你谢家青阳功虽非顶尖，却是堂堂正正、根基扎实的法门。你父亲当年凭借它，也能在这青城山闯下‘盘蛇枪’的名头。外物或可逞一时之快，却非长久之计，更可能埋下隐患，毁了你未来的武道前程。”
这番话，与《炼心诀》中蕴含的理念不谋而合，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谢长安的心上。他想起自己强行吞噬后经脉的剧痛，想起“吞贼”反噬时那冰冷贪婪的意念，想起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杀戮残念……杨震所言，字字珠玑。
“侄儿……明白了。”谢长安低下头，心中的天平，似乎悄然倾斜了一丝。
杨震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好好休息，莫要多想。寨子是你的后盾，我与你爹是过命之交，只要我杨震在一天，便不会让人欺你。至于复仇之事，需从长计议，急躁不得。”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粥碗上升腾的袅袅热气。
谢长安看着那碗温热的肉粥，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冰凉的玉盒，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杨震的话，或许有些保守，但无疑是稳重的、为他着想的。而那神秘势力提供的捷径，虽然诱人，却充满了未知与风险，更可能让他失去自我，甚至牵连黑风寨。
他的路，终究要自己来走。但如何走，却需要慎之又慎。
他将那枚“清心玉露丹”从玉盒中取出，并未服用，而是小心地收入怀中备用。这丹药或许有用，但他不能因此就欠下对方的人情，落入对方的节奏。
至于三日后的落鹰涧之约……
谢长安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不会去。
至少，不会以对方期望的那种“紧密合作”的方式去。
他需要时间，需要依靠《炼心诀》和自身的努力，彻底稳固当前的力量，筑牢根基。他需要更清楚地了解那神秘势力的底细，以及玄天盟的真正图谋。他也不能辜负杨震的回护之恩，至少在拥有足够实力和清晰的判断之前，他不会轻易将黑风寨卷入更深的纷争。
（第二十六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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