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猛地拉开,顾昭珩挺拔的身影如一尊铁塔,挡在苏晚棠身前,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门外。
只见那庙祝老陈,一身布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着一本边缘卷曲、泛着黄渍的账册,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将军饶命!苏姑娘饶命啊!”老陈涕泗横流,对着地道里冰冷的石板“砰砰”磕头,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小的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苏晚棠绕过顾昭珩,清冷的视线落在那本账册上。
她没有立刻去扶,而是蹲下身,与那双写满惊恐与绝望的眼睛对视:“说清楚,什么身不由己?”
老陈被她沉静的目光看得一滞,哭声都小了些,颤巍巍地将账册往前递了递:“三年前,赵王府的人忽然找到我,说是赵王心善,要为安平镇重修城隍庙,积攒阴德。他们夜里运进来的箱子,说是贴神像用的金箔……可我,我无意中撬开了一箱……”
他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牙齿都在打颤:“哪里是什么金箔!那里面……那里面是一卷卷浸透了污血的裹尸布,还有……还有磨得细碎的死婴骨粉!”
此言一出,连顾昭珩的呼吸都猛地一沉。
地道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老陈的哭腔再次带上了绝望:“他们用家人的性命威胁我,说我若敢声张,或是不配合,我们全家老小都会变成下一批‘材料’,被炼进神像的泥胎里!苏姑娘,您看到的那盏长明纸灯笼……根本不是什么香火,那就是一个吸魂的邪物!每隔七日,它就要吸食一个枉死孩童的魂魄,才能维持所谓的‘灯脉不灭’!我……我罪该万死啊!”
他泣不成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苏晚棠的凤眸瞬间凝成寒冰。
她没有理会老陈的忏悔,一把夺过那本账册,翻开第一页。
上面记录的不是金银,而是一个个诡异的符号和日期,旁边还用朱笔标注着地名。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从那将军魂魄中窥得的“移星基”图样。
两相对比,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心中炸开!
“朱砂,笔!”她厉声喝道。
顾昭珩立刻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工具。
苏晚棠将一张空白的符纸铺在地上,以朱砂为引,指尖如飞,迅速将账册上的符号与记忆中的图样结合,在纸上飞快勾勒。
一条蜿蜒曲折的血色线路,在符纸上逐渐成形。
当最后一笔落下,顾昭珩瞳孔骤然收缩。
那线路的走向,竟与大昭王朝的九州地形惊人地吻合!
而账册上标注的九个地名,如同九颗毒钉,死死地钉在了九州的龙脉之上!
“我明白了……”苏晚棠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指着图上的一个点,“这不是单纯的魅术,这是早已失传的‘千灯共魂阵’!以九州龙脉为基,每一盏邪灯都对应一处阵眼。而这里,安平镇,就是阵法的第二穴——‘阴枢门’!”
顾昭珩凝视着那张地图,周身杀气几乎化为实质:“赵王……好大的手笔!他竟敢在民间悄无声息地布下九灯邪阵!一旦九灯同燃,怨气冲天,便可引动地脉煞气,届时百里之内,所有心中沾染过怨恨、绝望之人,心神都会被他操控,化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苏晚棠猛地站起身,目光穿过地道,仿佛要刺穿那厚重的庙宇,直视大殿深处。
“走,回大殿!”
两人身形如电,瞬间重返城隍大殿。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给殿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边。
苏晚棠的目光死死锁定正中央那尊城隍泥塑。
只见神像的双目依旧浑浊不堪,积满了灰尘,但嘴角的裂缝却比之前更深了些,在阴影中咧开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弧度。
它不再是神,而是一个被怨气和邪术污染的空壳。
苏晚棠从袖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繁复符文的清净铃,轻轻摇动三声。
叮铃……叮铃……叮铃……清越的铃音如水波般荡开,涤荡着殿内浓得化不开的阴邪之气。
她口中轻诵《净魄经》,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
刹那间,那尊泥塑神像的额心处,竟隐隐浮现出一道古老而复杂的封印纹路,并开始微微发烫。
“果然有猫腻!”
苏晚棠不再犹豫,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
她以血为墨,在那冰冷粗糙的神像脸上,迅速画下一道“破妄通灵符”。
符咒完成的瞬间,她将手掌贴在神像冰冷的额头上,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传入神像之内:“城隍受万民香火,当守一方水土。若你还记得昔日护民之誓,尚存一丝残灵,就给我一点回应!”
话音刚落,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混着朱砂的血泪,竟从那泥塑神像的眼角缓缓滑落,在布满灰尘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紧接着,异变再生!
供桌旁一尊用来陪祀的小巧纸像,忽然毫无征兆地自己立了起来!
那纸像不过一尺来高,画着一个道士的模样,此刻,它的嘴巴竟在一张一合,发出了沙哑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
“我……我不是神……神灵……早就被污秽逼走了……”
顾昭珩立刻护在苏晚棠身前,警惕地盯着那尊诡异的纸像。
纸像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我是这城隍庙最后一位守庙道士的‘替身纸人’。三年前,我们发现了赵王的狼子野心,他想借城隍信仰为幌子,收集万民怨气,聚怨成兵……我们连夜写了血书,想要上报朝廷……”
说到这里,纸像的声音带上了无尽的悲凉与怨恨,“可是……晚了。信没送出去,全庙上下,一十三口,一夜之间,全都被那些妖人炼成了……炼成了维持那盏邪灯的‘魂灯薪柴’……只有我,被师父在最后一刻用秘法封入了这尊纸像,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苏晚棠心中一震,原来那将军所见的“道士”,便是这纸像的本体。
那纸像灵颤巍巍地抬起纸糊的手臂,指向神像的腹部:“那伙人的首领……将一道密令藏在了神像的……暗格里……”
顾昭珩闻言,不再迟疑,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挑,精准地撬开了神像腹部一块伪装成衣褶的泥胎。
只听“咔哒”一声,一个暗格显露出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段被烧得焦黑的灯芯。
他伸手将其取出,发现灯芯上竟紧紧缠绕着一片冰冷的金属。
展开一看,赫然是半片玄铁虎符!
而在虎符之下,还有一行用特殊药水写下的细字,遇风则显,字迹张狂,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
“南陵书院,待月燃灯。”
苏晚棠凑近一看,只觉那字迹中透出的寒意,几乎要将她的脊背都冻僵:“这笔迹……是赵王亲笔!南陵……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疯学子所在的南陵书院?”
顾昭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重重点头:“不错。三年前,南陵书院一夜之间,三百名风华正茂的学子癫狂互噬,血流成河,无人生还。朝廷派人去查,最后只以一场突发的恶性瘟疫草草结案。如今看来……”
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那根本不是瘟疫,而是……试灯。”
三百条人命,三百个大好前程的读书人,仅仅是赵王用来测试邪阵威力的一场试验品!
苏晚棠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抬起头,看向庙外漆黑如墨的夜空。
远处,为明日庙会最后一晚狂欢而搭建的戏台,隐约传来几声调试乐器的零星鼓乐,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却不带丝毫喜庆,反而像是催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后的狂欢,亦是……最后的祭奠。
赵王选定的燃灯之夜,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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