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门外的官道上,草叶凝着霜。十里长亭的木柱,去年的饯别红绸早已褪色。韩世忠与唐迎双手交握,掌心的厚茧磨搓,像两块相击的顽石。兴济先生带着三七、三九和慕楚立在身后,提着大小包裹。
“军命难违,终究是圣上的意思。” 韩世忠接过慕楚递来的行囊,搭在马鞍上,黑麒麟不安地刨着蹄子,铁掌踏碎了草叶上的霜露。“不必挂心,我不过去大名府看看情形,诸位送到这里便好。”
唐迎松开手,声音压得像块浸了水的铅:“大哥此去路途远,千万当心。”
“种大帅在开封驻守,你在营里多学着些。” 韩世忠拍了拍他的胳膊,翻身上马,“多给我写信。” 说罢抱拳拱手,目光扫过众人,“兴济先生,诸位,韩某谢过照看,来日再会。”
脚跟在马腹轻磕,黑麒麟长嘶一声,四蹄踏开,渐渐汇入官道的烟尘。那背影在晨光里越缩越小,脊梁挺得笔直,却透着几分孤伶。
唐迎踮脚望着,晨风吹乱他额前的发,慢慢的视线开始朦胧,喉咙渐痛。随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滑落,更多泪水开始汩汩涌出。
日暮时分,滑州城外的残阳把城墙染得像块凝血。韩世忠勒住黑麒麟,望着洞开的城门,眉头逐渐锁起 —— 来时仓促,不及传书,原想给成闵个措手不及的惊喜,此刻却只觉阴气森森。
城中黑烟冲天,混着残阳翻涌,昔日渐有生气的城郭,如今成了座死寂的废城。韩世忠握紧长枪,催马入城,马蹄踏过焦木横梁,发出 “咔嚓” 脆响,在寂静的空城里荡出回声。
目光所及,遍地尸骸交叠 —— 有牲畜的,更有人的。烧焦的皮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韩世忠越走越惊,眼眶渐渐红了 —— 这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与将士们共饮屠苏的滑州?
忽见长街尽头有小队人影,他拍马疾行,近了才看清是成闵等人。个个灰头土脸,甲胄上的血迹发黑如墨,眼神空洞得像失了魂,在一圈圈宋兵、金兵的尸骸中间,或僵立,或斜靠,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成闵!”
韩世忠一声惊呼,翻身下马时险些踉跄,跌跌撞撞奔过去。成闵正用刀撑着身子,闻声猛地一晃,“噗通” 栽倒在地。韩世忠连忙将他扶起,解下腰间水壶,撬开他干裂的嘴灌了两口,又把水壶丢给身后的残兵:“快传着喝!”
“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了?” 韩世忠的声音发颤,双手按在成闵肩上。
成闵喘着粗气,嘴唇干裂出血,半晌才挤出句话:“我…… 我太累了…… 有吃的吗?” 声音气若游丝,像根快被风吹断的线。
韩世忠忙从行囊里掏出干粮,掰碎了往他嘴里送,又给周围的士兵分了些。成闵狼吞虎咽啃了两口,抢过水壶猛灌,直到壶底朝天,才重重喘了口气,眼中总算有了点光。
“将军,两日前……” 他咽下干粮,喉结滚动得厉害,“金人拿着圣上手谕,要我开城门放他们渡河。” 扫了眼身边仅剩的几个弟兄,声音陡然嘶哑,“谁料他们进城就劫掠,我上去阻拦,被斡离不一脚踹翻在地 —— 他就踩着我的头,让我看着军粮、物资、兵器被一抢而空…… 然后他们就烧房子,杀百姓,杀我们的弟兄……”
成闵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渗出血珠:“不过多时,许是急着赶路,主力先走了,留了百来人探查黄河防务。我们假意投降,给他们当向导。昨日夜里,我趁机夺刀杀了领头的,带着大家拼了…… 就活下来这几个。”
听着成闵语无伦次的讲述,韩世忠的牙咬得 “咯咯” 响,眼眶里的泪在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岂有此理!金人竟如此无视盟约!”
“小人原以为要埋骨于此,” 成闵望着他,眼神茫然如雾,“将军怎么会来?”
“唉 ——” 韩世忠叹了口气,声音沉得像块铅,“我被调配去大名府,路过此地,本想跟兄弟们叙叙旧,没想到……”
“将军守开封有功,怎么会被单独调配?” 成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解,像个迷路的孩子。
“朝堂上的事,多说无益。” 韩世忠摆摆手,“眼下你们先搜集些能用的物资,明日一早去开封报信给种大帅。我…… 还得赶路。”
“我跟你去河北!” 成闵突然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又踉跄着坐下。
“对!我们跟将军去河北!” 其余残兵也跟着喊,声音虽弱,却透着股执拗,像寒冬里不肯灭去的火苗。
韩世忠心中一热,眼眶终究湿了。“诸位的心意,韩某领了。但金人劫掠之事,须速速报知大帅,况且你们伤势不轻,大名府路途遥远,我怎能让你们再受苦?”
“我随你去,他们回开封!” 成闵斩钉截铁地说,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将军,我们……”
“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成闵猛地怒斥道,残兵们顿时沉默,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却终究垂下了头。
韩世忠拍了拍成闵的肩膀,力道不轻:“也好。” 转向众人道:“你们到了开封,把消息送到西军大营后,去城西的兴济药堂,就说是我韩世忠的部下,他们会照应你们。”
“谨遵将军调遣!” 残兵们齐声应道,声音虽低,却带着股不屈的劲,像压在石下的草,终有一天要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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