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大营的阳光斜斜铺在地上,暖得有些发倦,一声蝉鸣从帐后老槐树上钻出来,让这温暖却不浓烈的空气,顿时有了几分夏天的感觉。唐迎敛衽坐在主帐门口,笔尖悬在纸上,墨滴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圈 ——
良辰吾兄:
苍绯敬启。自暮春汴梁城外握别,倏忽已逾三月。夜雨敲窗,灯影摇红时,常忆你纵马提枪的模样,不知兄在大名府戍守,粮草可还充足?衣甲是否备妥?前日雁阵掠过长空,我托它们捎去的棉絮,料来已到你营中。
日前太原急报递至帅府,我正为种帅煎药,张思政浑身浴血撞开帐门,他踉跄着栽倒在吾面前,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呜咽,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使命。种师中将军战殁杀熊岭的消息,如烧红的烙铁烫过心口,烫得人喉咙发紧。听闻西军将士血浸黄沙,连七岁的鼓手都紧攥鼓槌,死时仍保持着擂鼓的姿态。种帅闻之,当场呕出黑血,干咳不止,自此便卧床不起。这些时日我守在帅府,看他枯瘦的手一遍遍抚过舆图上的河东地界,喃喃念着 \"我那三弟\",每念及此,帐外的风都似带着哭腔。不过,兴济先生说大帅只是肺腑亏空,元气不足,已开了药方,大哥还请放心。
幸得朝廷终是遣了李纲大人驰援。前日李大人路过帅府,隔着帘栊与种帅说话,言及 \"太原城砖尚坚,军民未散\" 时,老帅枯槁的脸上,才泛起一星半点血色,像寒夜里的残灯复明。只是河北防线近日亦不平静,听闻真定府一带时有游骑袭扰,兄既要整饬军备,更要保重自身 —— 你旧年江南平叛时受的剑伤,入秋定会作痛,我托人捎去的艾草,记得每晚熏烤。
昨夜梦见你我,在城东的酒肆,你执杯而言:\"待扫清胡尘,便去江南看杏花。\" 如今江南的杏花开了又谢,只盼烽火早歇,若得生还,我在汴梁城外老槐树下等你,带一坛你最爱的杏花村,咱们共醉三日。
靖康二年六月 唐迎 字苍绯 敬上
笔尖离纸时,一滴墨恰好落在 \"醉\" 字旁边,晕成个小小的黑团,倒像酒盏里溅出的残液。
大帅府内,药香混着陈年的木气弥漫在空气中。李纲立在榻前,面朝半倚在榻上的种师道,脸上一双泪眼 —— 老将军颧骨高耸,两鬓霜白,往日里挺直如松的脊梁,如今竟弯得像张拉满的弓。
侍从端着药碗上前,一勺一勺喂进种师道嘴里,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嘴角淌下,在花白的胡须上洇出深色。李纲喉头动了动,叹道:“真没想到,转眼竟成了这般光景。”
种师道拨开侍从的手,咳了两声:“老朽曾在圣上面前立誓,西军出马,定解太原之围。可短短一月,收到三弟八封书信,字字是血。太原一路数场恶战,将士们一步未歇,偏偏三军指挥竟如散沙,各自行事。朝廷非但催得紧,更有人构陷我那三弟通敌不前…… 西军无奈,才冒险翻越杀熊岭,终究中了金人埋伏。”
“端孺将军(种师中)之事,还望大帅节哀。” 李纲躬身道,语气沉得像坠了铅,“下官今日前来,一来是与大帅道别,二来是也要立誓:太原之围,某家一力承担;种将军与两万西军将士的血仇,某家定会为他们报。”
种师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缓缓道:“朝廷只给你姚古的熙河兵残部,还有刘仲武的泾原军,与金兵对垒兵力尚薄。老朽已写好奏疏,明日便送往皇城,或能说动圣上,调汾阳的折可求同时发兵。此人出身党项,悍勇善战,尤其野战尤精,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大帅考虑周全。” 李纲点头,眉头却仍锁着,“只是如今朝廷流言如麻,大帅也需谨言慎行。下官尚有一虑:某家从未率军出征,指挥经验浅薄,眼下韩世忠将军也被削了兵权,驻在大名府,帐下竟无得力干将。”
“折可求你大可放心。” 种师道咳了几声,眼中却露出笑意,“当年征战西夏时,他是某家亲手降服的悍将,性如烈火,却最重恩义。老朽已写好书信,这便遣人送往他营中,此子见了信,定会听你调遣。”
说罢,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只是这笑意落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倒添了几分苍凉。
李纲望着他愈发苍老的面庞,笑中带泪,拍了拍老将军枯瘦的手。
翌日的大庆殿,晨光从檐角斜斜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武百官按品阶列立丹陛之下,袍角垂落如静瀑,连呼吸都放轻了 —— 御座上的赵桓眉宇间凝着层霜,身旁的宦官蓝珪捧着一叠奏疏,脑袋垂得快埋进袍领里,整个朝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再无往日的喧嚣议论。
“众卿今日便无一事上奏?” 赵桓的声音从御座上扫下来,像块冰投入死水,激起些微涟漪。
丹陛之下仍是鸦雀无声,百官垂首而立,袍角都似凝住了一般。
“好,既无人说话,” 赵桓喉间低低咕哝一声,“那朕说一件事 —— 今早种师道送来奏疏,要调麟府的折可求出兵太原。”
“陛下,不可!” 话音未落,唐恪已从文官班中迈步而出,“李纲一介书生,统辖三军本就经验欠缺。先前种师中、姚古、张灏三路兵马,因调度不一已被金人逐个击破,单凭李纲为帅,怕是更难服众!”
“是啊陛下,” 蓝珪连忙凑到赵桓耳边,尖声细气地接话,“三军合计十万余众,全交予李纲一人,这兵权未免太过集中了。”
赵桓稍稍朝蓝珪偏了偏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圣旨都已发下,这时候说你们在说有什么用?”
蓝珪眼珠一转,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也压低声音回道:“这有何难?您派小的去监军便是,凡事都由小的替您盯着。”
赵桓闻言,嘴角勉强扯出点笑意,朝丹陛下方点了点头:“唐爱卿所言有理,朕也正有此虑。眼下便派蓝爱卿亲自前往监军,协同李纲调度。”
“陛下明见!” 唐恪躬身应道,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又上前一步,“另外,臣以为当重拟战图,令三路军马合围击金兵,如此方能切断金兵补给,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提高我军胜算。”
“便依爱卿所奏。” 赵桓摆了摆手,语气里透着几分倦意,“让枢密院即刻拟定作战书,交予李纲。”
“圣上英明!”唐恪垂首说道。
赵桓笑道:“见众爱卿心情低沉,那今日早朝便到这里 —— 退朝!”
黄门官尖细的唱喏声划破大殿,百官躬身相送,袍袖翻动如白鸟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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