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行宫的大殿里,案上的战报堆得像座小山,墨迹未干的纸片边缘卷着,透着股迫人的紧张。赵构坐在交椅上,手指沾着墨汁,无意识地在案沿画圈,眉骨揉得发红,连平日里最喜欢的青瓷茶杯,都被他推到了案角,杯底的茶渍晕开一片暗色。康履端着茶壶,小心翼翼地往空杯里续水,手腕抖得厉害,茶水洒出几滴,落在赵构的龙袍下摆,他吓得连忙跪地,用袖子去擦:“陛下恕罪,奴才手笨……”
“滚起来!” 赵构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焦躁,手指点着案上的书信,“先是沧州、景州,再是德州、潍州!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打到徐州了?战场上这群人,除了给朕递战报,还会干什么?”
康履连忙爬起来,弓着身子,声音尖细得像根绷紧的弦:“陛下息怒!京东路兵力本就薄弱,才被金贼钻了空子。您看,张所大人呈上的战报,已经要收复卫州了!河北路有十七万大军,金贼定会分兵去救,淮北的几位将军,还有时间布防呢!”
“哦?” 赵构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他瞥了康履一眼,“你什么时候也懂兵法了?还知道‘分兵’‘布防’,倒是长进了。”
“奴才哪懂什么兵法,只是想替陛下分忧,平日里听大臣们议论,记了几句罢了。” 康履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攥着衣角,紧张的后背满是虚汗。
“哼!满瓶子不动,半瓶子晃荡!” 赵构瞪了他一眼,语气里的怒气稍减,却多了几分疑惑,“张俊去了镇江,韩世忠去了淮宁,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如调他们去徐州,守住这道防线?”
康履的心尖儿猛地一跳,忍不住暗喜 —— 终于等到机会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双手捧着递过去,手指微微发抖:“陛下,这是张大帅日前送来的密信…… 他说,李太宰私下命令他们联络河北义军,还鼓励他们私募兵马,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 赵构猛地从交椅上弹起来,手一挥,案上的战报散落一地,“此事当真?莫不是张俊嫉妒李纲的职位,故意陷害他?” 他眉头拧成疙瘩,眼神里满是多疑 —— 李纲是目前朝中的核心,若真有私心,后果不堪设想。
“奴才不敢欺瞒陛下!” 康履连忙跪爬两步,凑到赵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股阴恻恻的劲,“奴才这几日派人去查过,不久前,李太宰确实亲自去了一趟镇江府,府衙的侍卫、门口的摊贩,都看见了!他在镇江跟张俊、韩世忠密谈了两个时辰,谁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赵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战报,发出 “沙沙” 的声响。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跑进来,膝盖还没站稳就喊道:“陛下!汪大人求见,说有急事禀奏!”
“让他进来!” 赵构甩了甩袖子,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片刻后,汪伯彦弯着腰,几乎是贴着地面挪进来,“噗通” 跪倒在案前,双手高高举着一封书信,声音带着急切:“陛下!臣有急事禀奏!”
“说事就行了,又不是朝奏!”赵构烦躁地说道。
汪伯彦将书信递给康履,缓缓道:“李纲纵任河北招抚使张所盲目扩军,把不少盗匪都招进了军中,如今河北多地爆发民变,相州府已经递来求援急信!”
赵构接过书信,手指抓着信纸,匆匆扫了几眼,身子猛地一僵,随后往后一仰,重重靠在交椅上,眼神空洞得吓人。
“陛下!” 康履连忙扑过去,扶着赵构的胳膊,手在抖,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去请太医!” 殿外的侍卫听到喊声,撒腿就往太医院跑,大殿里只剩下赵构沉重的呼吸声,和汪伯彦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扬州府御营司的营房里,空气闷得像块湿抹布。苗傅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块刀布,反复擦拭着自己的宝刀。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连刀鞘上的铜钉,都被他攥得发温。看了眼刘正彦呵斥了一句:“少喝点!”
刘正彦坐在对面,手里拎着个酒坛,斜着往嘴里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沾湿了胸前的甲胄,抹了把嘴含糊地嘟囔:“怎么了?仗不让打,船不让上,赏不能领,现在喝口酒你也管?”
苗傅把刀 “哐当” 插进刀鞘,重重拍了下桌子:“这乌烟瘴气的朝廷,真是气煞我也!圣上就知道在扬州享乐,康履那个死太监天天围着圣上转,除了拍马屁还会干什么?还有那个王渊,碌碌无为的东西,就靠巴结太监坐上了枢密使的位置,从来没下过一道正经军令,还不如让李太宰去组织军力!”
“可不是嘛!” 刘正彦把酒坛往桌上一墩,酒液溅出来,洒在桌面上,“咱们一路护着圣上从应天府逃到扬州,出生入死,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快吃不上了!那些文官、太监,一个个肥头大耳,哪管咱们的死活!”
苗傅越说越气,眼睛瞪得通红:“妈的!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真想去砍了皇上的狗头!凭什么只有姓赵的能当皇帝?他要是再这么窝囊下去,大宋迟早得亡在他手里!”
“你疯了吗?” 刘正彦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手像闪电似的伸过去,捂住苗傅的嘴,指甲都掐进了苗傅的腮帮,“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苗傅一把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把刘正彦带得一个趔趄:“哼!你刚刚趁着酒气说的那些话,也没比我好多少!怎么,现在怕了?”
“嗐,被你这一吓,酒都醒了!” 刘正彦揉了揉胳膊,又拿起酒坛,刚要往嘴里倒,却被苗傅拦住了。
“别喝了!” 苗傅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你刚刚说领赏……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刘正彦瞥了他一眼,手里的酒坛悬在半空。
苗傅的声音压得更低,“从应天府到扬州,三个月了,军饷没发!”
“砰!”酒坛砸在地上,碎片溅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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