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时,黄土台塬,微弱的月光下能看见满地散乱的兵器、弓弩,箭杆,甲胄上淤泥都干了,散铺在地上。十八万军民如今只剩五六万,像一群丧家之犬,缩在塬顶的营地里。泾原军虽算小胜,却也打得精疲力竭,步兵折损近半,骑兵只剩五六千骑,唯有神臂弓还算完整,被步兵们轮流扛着,才勉强带到塬上。
永兴军主帐内,帐中几人面带愁容,吴玠坐在案旁,他脸色阴沉,目光锁在帐外的黑暗里,像是在提防着什么。刘锜坐在对面,手里捧着瓷碗,碗里的水晃出大半,却依然一个劲地往嘴里灌,喉结滚动得急促。
张浚靠在交椅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曲端更是像丢了魂,双手掩面一言不发;赵哲则坐立难安,屁股在凳上挪来挪去,眼神时不时瞟向张浚,嘴唇动了又闭,终究没敢开口。
“不能再等了。” 刘锡最先打破沉寂,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战袍,然后对张浚行礼说道:“华阳原地势高、视野开阔,上面的金兵可轻易的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所处的黄土台塬虽然易守难攻,但是金兵可以分南北两个方向夹击,我们大量的防御器械都在秦凤军处,如今紧靠神臂弓勉强可以防御一侧,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眼下得赶紧撤!”
张浚眼皮没抬一下,只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刘锡见他这般冷待,火气也上来了,两步跨到刘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重重一摔,椅腿在土地上磕出闷响:“都到这份上了,还硬撑着有什么用?”
刘锜看大哥脸色蜡黄,眼底满是红血丝,心疼得不行,放下碗帮腔道:“依末将来看,金人已经拿下卤泊滩,打通了富平到京兆府的开阔地,为了防止后顾之忧,定会将我军赶尽杀绝,黄土台塬金兵铁骑片刻就能冲到,咱们在这塬上扎营,跟被夹在华阳原和下邽县中间的肉包子没区别,他们要是两面合围,咱们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吴玠闻言,终于开口,感叹刘家兄弟的思路和自己一样:“刘将军说到点子上了。咱们的拒马、擂石大多都在孙渥那儿,如今连影都没了,十有八九是被金兵截断。神臂弓虽在,可只能防一面,金兵要是分两路来攻,咱们就是坐以待毙。如今敌强我弱,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些话似是点燃了曲端的怒火,没想到,曲端愤怒地起身,一脚踢开了火炉,大步走出了主帐。
帐内静了片刻,张浚终于睁开眼,目光扫过帐中几人,语气却依旧强硬:“我知道你们是为大局着想,可后天卯时,是原定下的决战日,本官想试一试!” 他顿了顿,手指指向吴玠和刘锜,“吴玠你带永兴军,刘锜你领泾原部,主攻华阳原!拿下那里,咱们就有了转机!”
“主攻华阳原?” 刘锡猛地从椅上弹起来,“大人!咱们刚从富平溃败下来,金兵手里缴获的咱们的粮草、器械堆得跟山似的,别说攻华阳原,就是守这塬子都费劲!要打,也该打下邽县,打仗肯定挑弱势的一方猛攻!”
“你知道是溃败了!” 张浚突然拍案怒吼,案上的油灯被震得跳起来,灯油洒在地图上,晕开一片黑渍,“本官命你为全军统帅,调动五路兵马就这么难,还有吴玠你们,都这么有主意,各自为战?”
刘锡浑身一僵,后背瞬间冒冷汗,脚底下像是踩了冰,从脚底凉到天灵盖。他张了张嘴,想说 “当初是你要主动出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败军之将,再辩解也显得苍白。
“刘锡,” 张浚的声音冷得像塬上的风,“本官暂停你五路军统帅一职,战事结束后再行发落。”
“大人!” 刘锡急得声音发颤,刘锜也站起来,想为大哥辩解,却被张浚抬手制止住。
张浚又看向赵哲,语气更沉:“赵哲,你麾下环庆军几乎覆没,暂停你职务的话,也不必说了,日后我再治你‘失阵’之罪!”
赵哲 “扑通” 一声跪得干脆,他连连磕头:“大人开恩!下官不是怯战!是金兵从沼泽铺路过来得太突然,民夫和士兵撞在一团,根本没法列阵啊!”
“够了!” 张浚吼得帐帘都晃了晃,“败了就是败了!再多说一句,军法处置!” 说罢,他转身就往帐外走,显然不想再听任何辩解。
可他刚撩开帐帘,一阵凄厉的号声突然划破夜空 ——“呜 —— 呜 ——”,紧接着是营外士兵的叫喊:“金兵来了!夜袭!快拿兵器!”
一个卫兵撞开帐帘,还在匆匆的穿戴盔甲,脸上还沾半面黄土,跑得满头是汗,“大人!有大队金兵摸黑爬上来了,已经开始进攻大营!”
“什么!” 张浚惊得后退一步,脸上的强硬瞬间被慌乱取代。
没等他反应,吴玠已一把扯下帐边挂的头盔,扣在头上,拔腿就往外冲,刘锜也抓起案边的剑,跟着冲出去。
帐内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刘锡呆立在原地,赵哲还跪在地上,帐外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逐渐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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