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揣着种师道的信,一路跌跌撞撞往皇城飞奔。袍角掠门槛被慌乱的脚步踩住,踉跄着摔在金砖上,乌纱帽滚出老远,露出的鬓发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头皮上。他顾不上拾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怀里的信纸硌得胸口生疼,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进了皇宫,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通进司,正撞见门下省侍郎耿南仲端着茶碗出来。“耿大人!” 李纲声音发颤,将信纸往前一递,“种大帅的急奏,关乎合剿金营,求您速呈圣上!”
耿南仲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接过信纸扫了两眼,忽然淡淡道:“李大人,圣上不会见你了。”
“什么?” 李纲急得抓住他的袍袖,“此乃军国大事,理应按紧急军务事宜办理!金营议和恐是陷阱,种帅的兵马已在途中,再迟……”
“唉,你呀。” 耿南仲抽回袖子,叹了口气,“死脑筋。” 他掂了掂那信纸,“你在此歇着吧,我去去就回。” 说罢转身往内侍省去了。
李纲在值房里坐立不安,捧着茶碗的手直抖,茶水洒了满袖也浑然不觉。不多时,一名小太监捧着个托盘进来,上头放着他的信纸,还有一张素笺。“李大人,” 小太监垂首道,“圣上有旨,请您回吧。明日巳时,再进宫面圣。”
李纲抓起素笺,上头是钦宗的御笔:“御前文字:所请之事,已令宰执聚议,卿可先归,俟有定论再召。” 墨迹乌黑,却像一把冰锥,刺得他眼睛生疼。心口的积郁猛地翻涌上来,像被乌云压得透不过光的月亮,沉沉悬着。他捏着信纸和素笺,一步一晃地往外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贴在宫墙上。
小太监见他脚步踉跄,忙上前想扶:“大人,您慢点。”
李纲摆摆手,加快了些步子,背影渐渐没入漫天晚霞里,空留那顶滚落的乌纱帽,孤零零躺在皇城的地砖上。
城北督指挥大营,暮色将尽,营门的灯笼刚点起来,昏黄的稀光映着两个焦躁的身影。韩世忠和霍超坐在交椅上,面前的茶换了三回,都凉透了。忽然营外传来两声轻咳,气若游丝,两人猛地站起,掀帘出去,正见李纲扶着廊柱站着,头发散乱,眼神空茫,仿佛丢了魂的木偶。
“大人!” 霍超抢上前,见他手背上还带着擦伤,忙要去扶。
李纲嘴唇动了动,忽然喉咙里滚出一声哽咽,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缝里渗出血丝,却一声不吭,只肩膀剧烈地耸动。
韩世忠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多少刀光剑影都挺了过来,却从没见过李纲这般模样。直到天边最后一点霞光也沉了下去,李纲才抹了把脸,哑着嗓子拉住韩世忠的手,往指挥营里拽。
进入营内,“哎呀!” 韩世忠甩开他的手,一掌拍在案几上,茶杯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他竟浑然不觉,“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有话直说,天塌下来,某替你扛!”
李纲望着他,眼圈又红了:“将军有所不知…… 圣上暗中遣那李邦彦去金营议和,今夜定有结果。种大帅的合剿之策…… 怕是……”
“怕是怎样?” 韩世忠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陡然拔高,“你倒是说啊!”
“怕是要让种大帅失望了。” 李纲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却字字砸在韩世忠心上。
“放屁!” 韩世忠一脚踹翻交椅,木头碎裂的声响在帐内炸开,“我军势头正好!能逼得他们求和,就能把他们杀回关外,永世不敢南犯!凭什么放弃合剿?”
李纲苦笑一声,抓起案上的茶碗,却又重重放下:“你我都明白,李邦彦那帮人,捧着‘议和’的奏章蒙蔽圣上。而圣上重文轻武,耳根子软,被他们三句两句一哄,便没了主意。你我人微言轻,就算真能灭了金国,也敌不过他一句‘此乃欺君!” 说罢,他又捂住脸,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韩世忠听罢猛地转身就往外走,李纲慌忙扑过去拽住他的袍角:“将军!切莫冲动!此事…… 此事尚有转圜,明日再议,再议……” 话没说完,自己先泄了气,声音越来越低。
韩世忠猛地顿住脚,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嚎,震得帐顶落了些尘土。他霍然转身,指着北方,“他们在金营议和,老子现在就杀进去,剁了李邦彦那厮的狗头,看谁还敢提议和!某这条命算什么?可放虎归山,国将不国!某愿以死相拼,助大人成那合剿大业!”
“你傻吗?” 李纲猛地推了他一把,眼眶赤红,“杀了李邦彦,还有张邦昌、耿南仲!朝堂上那些人,能从早排到晚!你一条命,杀得过来吗?你以为大闹金营,他们就会放弃议和?你以为提议和的是赵桓吗?”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字字如刀,“你单枪匹马,杀得了斡离不吗?杀得了满营金兵吗?”
“大人!” 霍超忙上前劝,“圣上名讳慎言,谨防隔墙有耳!”
李纲怒气愈盛,随手抄起案上的茶碗就往霍超身上丢。茶碗在霍超脚边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他一裤腿。李纲喘了两口气,忽然回过神,脸上露出愧疚,忙上前想帮他擦拭。霍超反倒扶住他,眼圈也红了,声音发哑:“大人,属下无碍。”
韩世忠站在帐中,一动不动。良久,他缓缓抬起手,铁掌按在额头,指节突突直跳。“啊 ——!” 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里满是绝望,“难道就这么算了?我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他们死在金人刀下,难道要大宋割地赔钱,反替那金狗偿命?”
说罢,他转身掀帘出去,大步流星往营外走。
门口的唐迎见他脸色不对,默默跟了上去。霍超扶着李纲在交椅上坐定,低声问:“大人,要不要属下去跟着将军?”
李纲摇了摇头,望着帐门,声音疲惫:“韩将军不是鲁莽之辈…… 只是经此一事,他对这朝廷,怕是更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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