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阴云密布,天空飘起了雨夹雪,冰冷的雨雪落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大庆殿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赵桓坐在临时搭建的御座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羸弱却带着期待的目光。身后站着文武百官,个个面色凝重,有的人眉头紧锁,有的人神色焦虑,还有的人眼神躲闪,显然对今日之事并无信心。
广场中央,郭京穿着一身崭新的蓝绿色道袍,道袍上绣着繁复的符咒图案,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身前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放着香炉、黄符纸,还有一碗鲜红的鸡血,鸡血里飘着三根香,那香火居然不灭,烟雾袅袅升起,在雨雪中显得格外诡异。
赵桓望着郭京,心里溢出些忐忑。这几日金人攻城越来越频繁,城内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流言蜚语满天飞,他早已坐不住龙椅。孙傅每日在他耳边念叨郭京的 “六甲神术” 如何厉害,能召来神将附身,以一敌百,灭尽金兵,他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今日特意让郭京当众演示,也好安稳人心。
“郭先生,可以开始了。” 孙傅上前一步,对着郭京拱手行礼,语气里满是恭敬。
郭京清了清嗓子,拿起桃木剑,开始围着供桌缓缓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赐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他的声音不大,却故意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诡异的腔调,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广场上静悄悄的,只有郭京的咒语声和风吹过的呼啸声,百官和侍卫们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雨夹雪越下越大,浸透了郭京的道袍,也打湿了百官的朝服,可没人敢动一下 —— 他们都在等着 “神迹” 的出现。
赵桓望着郭京,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一定要让郭先生成功,一定要守住东京,守住大宋的江山!
郭京念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停了下来,桃木剑直指天空,大喝一声:“敕!”
就在这时,奇迹真的发生了 —— 广场上空的乌云,竟真的散开了一块,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正好照在郭京身上,宛如天神降临,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广场上的百官顿时惊呼起来,有人甚至激动得跪了下去,大声喊道:“神迹!真是神迹!郭先生果然是仙人下凡!”
赵桓也激动得站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嘴里喃喃着:“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大宋有救了!”
可还没等众人高兴完,一道惊雷突然劈了下来,“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那散开的乌云瞬间又聚拢起来,雨夹雪下得更大了,刚才那缕阳光彻底消失,广场上又恢复了之前的阴冷与压抑。
百官们吓得不敢出声,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赵桓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里满是疑惑与不安。郭京心里 “咯噔” 一下,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可他毕竟是骗了半辈子的老江湖,很快就镇定下来,扔掉桃木剑,“噗通” 一声跪倒在赵桓面前,大声说:“陛下息怒!方才并非小道法术不灵,而是神兵如若降临,必须要金贼在场,方可惩治!此刻随意召回,神兵已心生不悦,反而退去!不过陛下莫慌,待小道凑齐七千七百七十七名通灵之人,组成六甲神军,再以符咒相召,神兵便会附其身,到时候出城迎敌,定能灭尽敌兵,万无一失!”
赵桓听郭京这么一说,顿时又信了,连忙走下台阶,亲手扶起他,语气里满是急切:“郭先生真是天助我也!孙傅!”
“臣在!” 孙傅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你即刻陪同郭先生,在城内凑齐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所需粮食、银钱,皆由内库拨付,不得有误!务必尽快!” 赵桓下令道,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臣遵旨!” 孙傅大喜过望,连忙应下。
郭京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接下来的几日,郭京彻底在宫里住了下来。他仗着赵桓赐予的金牌,在东京横行无忌,每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从官妓里召了几个容貌出众的歌儿舞女,在住处饮酒作乐,夜夜笙歌,把 “凑集神军” 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孙傅几次去找他商议凑集人手的事,都被他以 “时机未到”;“需沐浴斋戒,诚心待神” 为由打发走。孙傅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得罪他 —— 毕竟,这是陛下寄予厚望的 “奇人”,万一惹得郭京不快,不肯出手退敌,那东京城就真的没救了。
眼看金人攻城越来越急,宣化门的城墙都被砸得坑坑洼洼,赵桓也开始催了,派太监一日三趟去问郭京何时能凑齐神军。郭京这才慢悠悠地对孙傅说:“孙大人,凑集通灵之人,并非难事,只需以银、粮为赏,百姓定趋之若鹜。你且去市井中张贴告示,但凡愿加入六甲神军者,每日可领五斗米,再给一贯钱,保管即刻凑齐人数。”
孙傅一听,也不管那么多,连忙照办。他让人在城内各处贴满告示,将加入神军的好处写得清清楚楚。开封城内早已断粮多日,百姓们饿疯了,听说有粮有钱,哪里还管什么 “通灵” 不 “通灵”,迎敌不迎敌的,纷纷涌到报名点,生怕晚了一步就没了机会。不过半日,就凑齐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 —— 可这些人,大多是街头的地痞流氓、无家可归的饥民,甚至还有想混口饭吃的老弱妇孺,有的连刀都不会握,有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
孙傅看着这群乌合之众,心里有些犯嘀咕,忍不住对郭京说:“郭先生,这些人…… 能成吗?”
郭京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傲慢:“孙大人放心,小道自有法术,哪怕是凡夫俗子,经小道施法后,那天兵附身,也能成为力敌千军的战神。到时候你就等着看,金贼在我六甲神军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孙傅将信将疑,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任由郭京安排。
十一月二十五日,郭京终于带着这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来到了宣化门。此时的宣化门,早已是疮痍满目,城墙上布满了箭孔和凹痕,城下的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血腥味混着泥水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姚友仲听说郭京要在这里 “做法退敌”,连忙从东水门赶了过来。他看着郭京身后那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 “神军”,有的还拄着拐棍,有的怀里揣着刚领的米袋,哪里有半点军人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京的鼻子骂道:“郭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六甲神军?他们连兵器都没有,连路都走不稳,怎么退敌?你这是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郭京斜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你这无名小卒懂什么?贫道的法术,岂需寻常兵器?待贫道施法,他们自会有神力附体,金人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蝼蚁罢了。你不懂神术,就别在这里胡言乱语,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姚友仲还想争辩,却被孙傅伸手制止。孙傅摇了摇头,低声说:“姚将军,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信郭先生一次。万一他真的能召来神军,那东京城就有救了。”
姚友仲看着孙傅,又看了看眼神里燃起希望的开封百姓,只能咬咬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这根本就是胡闹,可他现在无兵无粮,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郭京走到搭起的阵台上,拿起桃木剑,又开始念咒。他身后的七千多人,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假装跟着念;有的缩着脖子,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个老卒偷偷从怀里掏出半块饼,趁着没人注意,往嘴里塞了一口。哪里有半点 “神兵” 的样子?
郭京念了半天,嗓子都干了,城外的金兵居然开始叫嚣起来。金军大帅粘罕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在城下骂阵,声如响雷:“宋狗!快开门投降!不然本王踏平你们的京城,把你们的皇帝抓来当马骑,哈哈哈哈!”
孙傅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上前问:“郭先生,怎么还没动静?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郭京心里也慌了 —— 他哪里会什么法术?现在再怎么念咒,也没用。他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对着身边的守城士兵大喊:“快!打开宣化门!神兵需借城门而出,方能冲锋陷阵!若紧闭城门,反而会阻碍神兵的路!”
“什么?” 姚友仲大惊失色,冲上前拦住士兵,“万万不可!城门一开,金兵就会冲进来!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休得胡言!” 郭京厉声道,从怀里掏出赵桓赐予的金牌,高高举起,“耽误了神兵降世,你担待得起吗?谁敢阻拦,就是抗旨不遵!”
孙傅也犹豫了,他看着郭京坚定的眼神,又想起赵桓的嘱托。最终,他还是咬紧牙关挥了挥手,对着守城士兵说:“开门!”
守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缓缓拉动闸口。“嘎吱 ——” 一声巨响,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门外黑压压的金兵。
粘罕正带着骑兵在城下叫嚣,忽见城门居然开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真投降啦!”
话音未落,他率先拍马冲锋,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身后的金兵铁骑喧嚣而上,马蹄声震,冲过城门。
郭京见金兵冲了进来,吓得魂飞魄散,扔掉桃木剑,转身就跑,嘴里还喊着:“不对!神兵反悔!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此时再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金人的骑兵已经冲了进来,挥舞着长刀,见人就砍。郭京带来的七千多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四散奔逃,有的被金兵砍死,有的互相踩踏,有的干脆跪在地上投降,哭喊着求饶。
姚友仲拔出佩刀,大喊:“跟他们拼了!” 他带着身边仅有的几百名西军老卒,冲上去阻拦金兵。可他们早已饿得手软,哪里是金兵的对手?金兵的马刀落下,宋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鲜血染红了城门下的雪地,触目惊心。
孙傅挺直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看着冲进来的金兵,看着四散奔逃的 “神军”,看着浴血奋战的姚友仲,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他眼眶一热泪水掉了下来,嘴里喃喃着:“陛下…… 臣有罪…… 臣害了东京…… 害了大宋……”
城中各处百姓听到城门被破的消息,顿时陷入了恐慌。有人往家里跑,想带着家人逃命;有人往皇城方向逃,希望能得到皇宫的庇护;可金兵已经开始在城内烧杀抢掠,房屋被点燃,浓烟滚滚,哭喊声响彻云霄,昔日繁华的东京城,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依依和慕楚躲在药堂里,兴济先生指挥几位学徒将草药一盒又一盒地倒进布袋。慕楚愤怒地说:“师姐,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郭京,你为什么让朝廷将他带走?”
依依攥紧拳头,一声未吭。
宣化门处,姚友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砍倒了一个金兵,可身后又冲上来两个金兵,两把马刀同时劈在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染红了身下泥泞的雪。他望着皇城的方向,眼里满是不甘 —— 他守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东京城,没能守住城里的百姓。
金兵越来越多,很快东京外城沦陷。大多百姓逃进内城,将城门死死抵住。皇城的高墙内,赵桓在大庆殿里,听到城破的消息,吓得瘫坐在龙椅上。他终于明白,自己寄予厚望的 “神法”,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骗局。
雨雪还在下,落在东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落在死去的人身上,落在燃烧的房屋上,落在绝望的百姓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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