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的大堂里,明黄的圣旨展开在案上,绫子边缘泛着旧痕,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像根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着宗泽继续留守东京,黄河沿线需严加布防,朕即日移驾扬州……”
宗泽站在案后,双手接过圣旨,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府衙外的石阶上,岳飞斜倚着廊柱,他听得真切。起初是攥紧的拳头,后来是肩膀微微发抖,到最后,一股怒火从脚底窜上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等传旨太监把 “谢恩” 二字说出口,岳飞已大步跨进大堂,玄铁枪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火星。“金人掳走二圣,还在往南打!” 他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案上的茶杯都晃了晃,“咱们守着这东京有什么用?连都城都不是了,守来给谁看!”
“你给我滚出去!” 宗泽猛地拍案,惊堂木 “啪” 地砸在地砖上,震得案上的笔墨都跳了起来。他指着岳飞:“圣旨在此,你不仅不跪,还敢出此不逊之言!是嫌脑袋长得太结实,想试试律法的刀子吗?”
岳飞瞪着宗泽,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可终究还是咬了咬牙,膝盖 “咚” 地砸在砖石上,却依旧昂着头,脖颈绷紧,不肯低头。
传旨太监原本吓得攥紧了拂尘,见岳飞终究跪下,才松了口气,忙打圆场:“无碍,无碍。将士们在前线辛苦,偶有怨言也是常情,咱家不怪他。”
宗泽长长叹了口气,脸色稍缓,对太监拱了拱手:“公公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如先歇息两日。老夫正好要拟封奏书,届时劳烦公公一并带去扬州,呈给陛下。”
“这是自然。” 太监掂了掂手里的拂尘,弓着腰退了出去,脚步轻快了不少 —— 他可不想再待在这满是火药味的大堂里。
太监刚走,岳飞 “腾” 地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你去哪里?” 宗泽连忙喝住他,胸口还在快速起伏。
“我去杀金贼!” 岳飞的声音依旧带着火气,玄铁枪在手里攥得更紧,“守着这空城没用,不如杀出去,就算死,也死在战场上!”
“那你便去!” 宗泽气得大手一挥,“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岳飞怔在原地,回头瞥了眼宗泽 —— 老将军的眼眶红了,竟没了方才的威严,只剩几分无奈。他抿了抿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提着玄铁枪,大步走出了大堂,留下宗泽一个人,对着满案的狼藉,轻轻叹了口气。
入夜的东京驻军大营,烛火摇曳,映得帐内满是昏黄。岳飞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粗纸,手里握着支狼毫笔 —— 他这辈子耍枪比握笔熟练,可此刻,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烛火 “噼啪” 爆了个芯,火星溅在纸上,他慌忙用指尖摁灭,却在纸上留下个小黑点,像块化不开的伤疤。
“臣岳飞,谨昧死再拜上疏于皇帝陛下:窃惟靖康之变,天摧地裂,二圣蒙尘,中原陆沉。陛下承宗庙之重,嗣大统于南都,天下臣民莫不引领,望陛下振中兴之业,雪祖宗之耻。然近日闻陛下有巡幸扬州之议,臣虽微贱,食君之禄,怀忧国之诚,敢不披肝沥胆,为陛下陈其利害......”
他的手腕微微用力,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额头上渗出细汗,却浑然不觉 —— 满脑子都是二圣北狩的屈辱,是河北各地百姓的哭声,是宗泽方才红着眼的模样。
“写什么呢?比你耍枪还费劲。” 王贵掀帘走进来,手里攥着个麦饼,见岳飞伏案疾书,忍不住调侃,“怎么,想家了?咱娘给你找到走失的娘子没?” 说着就凑过去看,脑袋差点撞到岳飞的肩膀。
岳飞慌忙把纸折起,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忙你的去!”
王贵嘿嘿一笑,把麦饼放在案上,翻倒在旁边的榻上,扯过被子盖肚子:“我有什么可忙的?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岳飞没理他,重新展开纸,继续写:“夫扬州者,偏安之域,非兴复之基也;东京者,祖宗陵寝所在,天下根本所系也; 若陛下弃东京而南幸扬州,则中原之民必谓‘君上弃我,人心一散,再聚难矣!” 笔尖顿了顿,他想起白天在府衙外听到的圣旨,心里又冒起火,墨汁都浓了几分,继续补上:“若陛下执意南渡,则臣恐:一者,士无斗志,将有二心,诸军解体;二者,东南之民虽安,然忘中原之痛,渐生苟且之心;三者,金军得据东京,以之为巢,他日南侵,更无屏障。”
然后又思索了片刻,用笔戳了戳脑门突然灵光一现继续写道:“此三者,非社稷之福也! 臣本寒微,自靖康以来,荷陛下恩,补秉义郎之职。无尺寸之功,而怀忧国之切,非敢僭越犯颜,实以二圣在北,中原涂炭,臣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愿陛下纳臣之愚,罢扬州之行,速还东京,整饬军备,大誓六军,以 ‘复中原、迎二圣’为己任......”
一直写到 “臣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 建炎元年 岳飞 谨上”,岳飞才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他把纸折好,塞进个粗糙的牛皮信封里,攥在手里,起身就往外走。“你去哪?” 王贵从榻上探出头。“有事。” 岳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脚步已经出了帐门。
军营外的开封客栈,灯光昏黄,岳飞走到太监住的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房里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接着是拖鞋蹭地的声响。门刚开一道缝,太监见是岳飞,吓得往后一缩,“呦呵!你这裨将,还敢来寻咱家的麻烦?” 说着就要关门。
岳飞连忙用手扣住门框,木门 “咔” 地一声顿住,再也关不上。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声音发颤:“你…… 你想干什么?咱家要喊人了!”
“公公莫怕。” 岳飞放缓声音,从怀里掏出牛皮信封,从门缝里递进去,“在下是来求公公帮忙的。”
太监见他手里不是刀,而是信封,才稍稍定了定神,接过信封:“这是……”
“听说公公要给宗老将军带奏书,” 岳飞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声音带着几分恳求,“您看能不能帮在下也带一封?这是在下的军饷,不成敬意。”
太监掂了掂银子,眼睛亮了,挠了挠头:“你这信封也太粗糙了,怎么能呈给圣上?” 说着转身回屋,摸出一沓红纹描边的信封,递给他,“用这个,体面。”
岳飞大喜,连忙把信装进红纹信封里,恭恭敬敬地递给太监:“多谢公公!日后公公若有差遣,在下定当照办!”
太监把信夹在自己的行李中,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别打扰咱家休息。”
岳飞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客栈。月光洒在他身上,甲叶泛着淡淡的银辉,手里攥着的空信封虽轻,却像揣着颗滚烫的心。他抬头望向东京的夜空,心里默念:陛下,您一定要看到这封信啊 —— 中原不能丢,二圣不能忘!
回到军营时,王贵已经睡熟了,打着响亮的呼噜。岳飞走到案前,看了看砚台里的墨迹,拿起王贵放在案上的麦饼,咬了一口,虽觉得没什么滋味,心里竟喜滋滋的。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两宋风云之中兴四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