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红。
不是鲜血的红,而是那种饱满的、油腻的、令人作呕的气球红。它覆盖了我的视野,像一层厚厚的、活着的膜。我能“感觉”到光线透过这层红膜的变化——外面天亮了,但这光芒被过滤得诡异而温暖,带着一种不祥的孕育感。
听觉变得古怪而遥远。街道的嘈杂声——车辆的引擎、模糊的人声——都像是隔了几重水传来,闷闷的,扭曲变形。但另一种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被放大了。
那是我自己的……内部的声音。
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汩汩声,被一种更响亮、更规律的搏动声覆盖、引导。咚……咚……咚……缓慢,沉重,像一个巨大的、沉睡的心脏在我体外跳动。是那只最大的气球吗?还是所有“血饵”同步后的共鸣?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全身皮肤被进一步拉伸的紧缚感。不是很痛,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疯狂的发胀感。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不断打入空气的面团,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抗议这种充盈。
最恐怖的是那种“孵化”的感觉。
老中医绝望的话语在我猩红的脑海里回荡——“它们是在用你的血和魂……孵化……”
我能“感觉”到那些东西。那些之前吸附在我伤口上的“血饵”,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像是融化了一般,顺着那些蔓延开的红色蛛网纹路,成为了我新“皮肤”的一部分,成为了这巨大“气球”内壁上的一个个搏动的节点。它们不再是独立的,它们是一个整体。
而我,我被困在这个整体内部。我的意识,像一颗被包裹在果实最中心的、即将腐烂的籽。
我不是我了。我是一个容器。一个正在被填充、等待成熟的……卵。
外面世界的声音偶尔会变得清晰一瞬。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惊呼,声音尖锐而充满恐惧:“天哪!那是什么?!快看那个!”
脚步声杂乱地跑近,又猛地停住。
“呕——”有人干呕起来。
“像……像个人形的……巨大的……肉气球……”另一个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上面还有东西在动……在发光……”
“报警!快报警!”
报警?没用的。陈主任那张肥腻的脸在我猩红的视野里闪过。他们是一伙的。或者,警察来了又能怎样?对着一个不断膨胀的、人形的红气球开枪吗?
咚……咚……咚……
搏动声更响了。我的肿胀感更强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形状——我瘫坐的姿势被固定了,四肢和躯干都在均匀地鼓胀,变成一个盘坐着、不断变大的诡异球体。我的脸……我的脸一定也被拉伸得面目全非,五官模糊,只剩下那张由红色血管纹路构成的“面具”。
时间失去了意义。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几个小时。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街道的嘈杂。来了。他们还是来了。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门开关的声音。嘈杂的、紧张的呼喊声。
“后退!全体后退!设立警戒线!”一个威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但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报告!无法识别目标!重复,无法识别目标!它……它还在膨胀!”
“尝试沟通!”
没有人敢靠近。我能“感觉”到他们围成的圈子,那种混合着恐惧、恶心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像一圈无形的墙。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用耳朵,而是通过我这具正在气球化的身体“感受”到的。
一种极细微的、非常有规律的……
叩。叩。叩。
像是有人用指尖,在我这层越来越薄、越来越紧绷的“皮肤”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欣赏意味地……敲击着。
它来了。
那个“吹气的人”。或者,是它的使者。那个抱气球的小女孩。
它穿过警察的警戒线,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阻止它?还是……没有人能看见它?
敲击声停在了我的“额头”位置。
然后,一种冰冷的、滑腻的触感,隔着我薄薄的“皮肤”,印在了那里。
像是一只手。一只很小,很冰冷的手。
它在抚摸。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
紧接着,一种细微的、湿热的……气流声?
不。不是气流。
是……吹气的声音!
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正对着我的“额头”!
它隔着我这层气球皮,正在往里面……吹气?!
它不需要破开我!它只需要最后一点点“气”,就能完成这最后的“孵化”!
“呃啊啊啊——!!!”
我在内部发出无声的尖叫,疯狂地挣扎,但这具气球身体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内部压力的增大,膨胀的速度猛地加快!
外面的警察似乎也发现了异状。
“目标膨胀加速!重复,膨胀加速!”
“后退!继续后退!”
“指挥官!怎么办?是否……是否采取强制措施?”
恐慌在蔓延。
但那个冰冷的抚摸和那细微的吹气没有停止。
咚!!咚!!咚!!
内部的搏动声变成了疯狂的擂鼓!震得我意识都在发颤!
紧缚感达到了极限!我觉得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视野里的红色亮到了极致,几乎变成白色!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湮灭的那一刻——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骤然消失。
搏动停止了。
膨胀停止了。
吹气声……也停止了。
一种极致的、完整的……“成熟”感,笼罩了我。
我变成了。
我成了一个 finished product(成品)。
一个完美的、饱满的、人形的巨大红气球。
然后,那只冰冷的小手离开了。
我“感觉”到一根细细的、熟悉的东西,轻轻地系在了我“头顶”的某个点上,打了一个结。
一根苍白的、纸搓的尾巴尖。
完成了。
外面死寂了几秒钟。
紧接着,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这个巨大的红气球——开始动了。
不是我自己动。
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那根纸尾巴被拎了起来。
我像一颗真正的气球一样,缓缓地、轻飘飘地……脱离了地面。
我开始上升。
飘过惊愕失措的警察头顶。
飘过那些仰起的、写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脸。
飘过街道,飘向城市的上空。
我的视野(如果那还能叫视野的话)变得越来越开阔。城市在我下方铺陈开来,但一切都蒙着那层永恒不变的、油腻的红色。
风吹过我光滑饱满的表面,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我被牵着,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也许是某栋楼的某个窗口。
也许是某个“吹气的人”的收藏室。
也许……只是飘着,直到某一天,“啪”的一声。
清脆地。
碎裂。
在无尽的红色里,我最后“听”到的,是下方遥远的地面上,隐隐传来的、一个小女孩哼唱的、不成调的、欢快而诡异的歌谣。
越来越远。
越来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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