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上那张模糊的“人脸”,像一道无形的符咒,彻底镇住了槐叶岭。
人们不再试图清洗或驱散香气,那已成徒劳。恐惧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邃、更磨人的东西,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凌迟着每个人的神经。
王屠夫的疯癫有了新的花样。他不再狂奔嘶吼,而是开始模仿林晓生前的举动。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拿着根树枝,对着空气细声细气地说话:“这个字读‘人’,一撇一捺,人要站得正……”那是林晓教孩子们识字时的语调。他庞大的身躯蜷在小小的板凳上,粗哑的喉咙里挤出轻柔的女声,这景象比任何疯狂的举动都更让人毛骨悚然。他婆娘远远看着,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
李老栓的失眠愈发严重,他开始出现奇怪的感官错乱。吃饭时,明明嘴里嚼的是糙米饭,却尝出城里那种细腻点心的甜味——林晓曾分给孩子们吃的。睡觉时,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皮肤却感觉到棉布连衣裙的柔软触感。有一次,他劈柴时斧头偏了,划伤了手心,那瞬间袭来的剧痛,竟与他梦中被割腕的痛楚奇异重合,让他当场瘫软在地,浑身冷汗。
“她在让我‘活’她经历过的好东西,”李老栓对缩在角落里的儿子铁柱嘶哑地说,眼神涣散,“也在让我‘活’她受过的罪……”
铁柱看着他爹,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他偶尔会走到村尾那间早已空无一人的土坯学校外,隔着篱笆,看里面那株野草疯长的栀子花丛。香气,在那里最为浓烈。
老村长彻底卧床不起了。他拒绝进食,只偶尔抿几口水。家人发现,他喝水时,吞咽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痛苦,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他瘦得脱了形,皮肤蜡黄,唯有身上那股栀子花香,依旧顽强地、甚至更加纯粹地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房间,熏得人头晕。
“不是病……”老村长浑浊的眼睛盯着床顶,气若游丝,“是……她在借我的身子……活过来……一点点地……挤进来……”
村里开始接连不断地出事。张寡妇清晨被人发现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死状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人们把她放下来时,发现她怀里紧紧揣着一块林晓曾经用过的、已经洗得发白的手帕。
强壮的猎户赵三,上山打猎时莫名其妙摔断了腿,被发现时,他神志不清地反复说着:“……裙子……白色的……在树后面飘……她拉了我一把……”
更令人不安的是,村子里新生的婴儿,无论是男是女,出生时身上都带着那股洗不掉的栀子花香,而且哭声细弱,眼神通透得不像婴孩,倒像藏着什么古老的东西。
槐叶岭的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错乱。白天,村子死气沉沉,人们像游魂一样活动,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夜晚,则充斥着各种细微的、无法分辨来源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啜泣,又像是孩童的诵读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哼唱古老祷歌的调子。
那棵老槐树,成了绝对的禁忌。再无人敢靠近,连目光都尽量避免触及。它的枝叶似乎比以往更加茂盛,尤其是在这万物凋敝的村落里,绿得妖异。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月圆之夜,看到槐树的影子在移动,拉得很长,像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在村中缓缓巡行。
恐惧的顶点,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降临。
那晚,风很大,吹得门窗哐当作响。李老栓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惊醒,仿佛有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挣扎着坐起,黑暗中,他看见——不,是感觉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站在他的炕边。那不是幻觉,那身影带着实实在在的、冰冷的压迫感。
他吓得魂飞魄散,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身影缓缓俯下身,凑近他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但李老栓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是林晓的声音,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李老栓,你儿子铁柱的水性,是我救回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李老栓记忆和情感的闸门。那一刻,他不再是李老栓,他仿佛变成了被绑在槐树下的林晓,感受着山风的冰冷,感受着村民目光的麻木,感受着手腕被割开时那尖锐的疼痛和生命流逝的绝望,同时,又混杂着对铁柱获救的欣慰,以及被恩将仇报的无边怨恨……无数种不属于他的情绪和感知,如同洪水般冲垮了他的意识。
“啊——!”李老栓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从炕上滚落在地,身体蜷缩,剧烈地抽搐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类似的惨叫声在王屠夫家、在村中好几户人家里响起。那一夜,槐叶岭鬼哭狼嚎,仿佛地狱洞开。
第二天,阳光再次照耀槐叶岭时,村子更加寂静了。
李老栓没有死,但他彻底痴傻了。他蜷缩在屋角,抱着自己的膝盖,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没有反应,只是偶尔,会模仿着林晓的样子,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王屠夫不见了。有人看见他昨夜疯疯癫癫地跑向了后山,嘴里喊着“上课了,上课了”,再也没有回来。
而还“正常”活着的人,眼神都变了。那里面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多了一种空洞的麻木,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留下一具还在机械呼吸的皮囊。他们身上的栀子花香,似乎与他们自身的生气进一步融合,不再仅仅是外在的标记,更像是一种从内而外腐烂的气息。
老村长在那场混乱的夜晚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时,他的表情极其扭曲,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又像是极度的恐惧。而在他断气后不久,那折磨了他许久的栀子花香,竟奇迹般地从他的尸体上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槐叶岭的诅咒,并未因死亡而终结。它以另一种形式,更深地植根于这片土地,植根于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身体与灵魂里。林晓正在用这种缓慢而彻底的方式,让每一个村民,都真真切切地“替她活一遍”——她的痛,她的怨,她的绝望,她的死亡。
村子还立在那里,但槐叶岭,已经死了。它成了伫立在深山中的一个、散发着永恒栀子花香的活坟墓。而那棵老槐树,在又一个黄昏里,静静舒展着枝叶,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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