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内暖甜的鹅梨帐中香与冰裂青瓷瓶中新折的丹桂馥郁交织,却仿佛在慕知柔那句“背信弃义”的质问中骤然凝固成刃。
蓉妃指尖鲜红的蔻丹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她慵懒倚着软金枕的身子微微前倾,唇角那抹尚未敛去的笑意与骤然结冰的眸光割裂成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将满室绮丽碾作无声的硝烟。
面对慕知柔绝望而沙哑诘问。
蓉妃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被慕知柔下意识地躲开。
蓉妃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厉:
“柔儿,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女儿!你是南疆的公主!是堂堂南疆之主慕容瑛和我艾殷蓉的女儿!你的身上流着的,是南疆最高贵最纯正的血统!你的兄长,将是未来统一天下的君主!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算得了什么?收起你那无用的怜悯心!否则,终有一日,你会被它害死!”
慕知柔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生母。
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没有温情,只有对权力的狂热和近乎残忍的冷静。
为了南疆,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儿女的幸福,甚至……可能包括儿女本身。
想到萧珩至今生死未卜,可能正身受重伤,在某处冰冷的角落挣扎,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竟是自己的生母!
慕知柔的心痛得几乎撕裂。她不再看蓉妃,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向外走去。
“站住!”蓉妃在她身后冷喝:
“你要去哪里?去找那个孽种吗?我警告你,不要做傻事!否则,别怪为娘不念母女之情!”
慕知柔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她,声音冰冷而疲惫:“娘娘,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她知道的那个“该怎么做”,与蓉妃所期望的,已然背道而驰。
走出翊坤宫,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慕知柔遍体生寒。
她抬头望着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萧珩,你一定要活着。等着我。
而此刻的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秩序,暗地里,慕知柔的隐羽和明部,魏嵩的暗探,乃至京兆尹府的官差,无数股力量正在大街小巷中疯狂地搜寻着同一个目标——生死未卜的嫡皇子,萧珩。
八十一日,在焦灼的等待与朝堂暗涌、搜寻萧珩的徒劳无功中,终于熬到了尽头。
这日清晨,“慕承瑾”如常参加早朝。朝堂之上,关于是否该为已罹难的嫡皇子发丧的争论依旧喋喋不休,英国公张巍等人据理力争,坚称未见尸首绝不认命,而魏嵩一党则看似悲痛,实则步步紧逼,试图早日将萧珩“死亡”的事实钉下,为立储扫清障碍。
皇帝裴衍面色憔悴,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痛与疲惫,最终仍是压下了发丧的提议,但下令搜寻的力度,在许多人看来,已是强弩之末。
散朝后,“慕承瑾”并未立刻回昭宸殿,而是求见了皇帝。
御书房内,她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低沉与一丝恳切:“陛下,臣蒙陛下恩典,入宫伴驾已近三月。今日……乃是家母为家兄祈福满八十一日之期,臣心中挂念,恳请陛下恩准,允臣回府探望母亲与妹妹,略尽人子之心。”
她抬眸,眼中带着真切的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八十一日,不仅是艾草佩浸泡雪水的期限,更是她日夜悬心、期盼奇迹的时刻。
“准了。”看着下方清瘦的“少年”,裴衍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慕卿孝心可嘉,便回府好生陪伴家人几日吧。宫中若无急事,不必急着回来。”
“谢陛下恩典!”慕知柔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深深叩首。
马车驶离皇宫,慕知柔的心早已飞回了慕府。
兄长……真的能醒来吗?
慕府门前,柳氏早已带着香兰姨、青梅等人翘首以盼。见到马车停下,柳氏几乎是踉跄着迎了上来,抓住慕知柔的手,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儿……今日,今日是第八十一天了……”
“母亲,我知道,我们这就去。”慕知柔反握住柳氏冰冷颤抖的手,母女二人相携,快步向内院慕承瑾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药香依旧浓郁。
真正的慕承瑾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消瘦,眼窝深陷,唯有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顽强地存活着。
那瓶浸泡着艾草佩的天山雪水,被妥善地安置在床头的矮几上,原本清澈的雪水,此刻竟已是血红的莹润光泽,仿佛将月华与生机都吸纳了进去。
“时辰到了……”柳氏颤抖着声音,看向慕知柔。
慕知柔深吸一口气,走到矮几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白玉瓶。瓶子触手温润,不再冰冷。她将瓶中那带着奇异光泽的雪水,缓缓倒入一个干净的玉碗中。
整个过程,无人说话,房间内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以及液体倒入碗中的轻微声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希望与同样巨大的恐惧交织,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慕知柔端着玉碗,走到床边。
柳氏连忙上前,轻轻扶起慕承瑾毫无知觉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慕知柔用一把小巧的玉匙,舀起一勺雪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喂入慕承瑾干裂发紫的唇间。
药汁才触及唇边,便不受控制地从嘴角不断溢出,滑落颈间。柳氏急忙用丝帕擦拭,可那喂进去的汤药,能咽下的十不存一,多半都这样徒然地流淌殆尽。
可慕知柔仍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舀药、轻喂;而柳氏也契而不舍的擦拭,周而复始。
慕承瑾的枕褥已被雪水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
柳氏手中的丝帕也早已湿透,但她擦拭的动作和慕知柔的轻喂却未曾停歇,这近乎徒劳的过程,成了她们与天命一场沉默而悲壮的抗争。
一勺,两勺,三勺……
一碗雪水,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终于喂完。
母女二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慕承瑾的脸,期待着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床榻上那张绝美的容颜,却依旧毫无声息,面容沉寂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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