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公主那双原本盛满刁蛮与怒意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盯着韦小葆手中那仿佛被施了法的琉璃笔洗。几片细小的彩色丝绸碎屑，正违背常理地紧紧吸附在光滑的琉璃壁上，甚至在她吹气试图弄掉它们时，也只是微微颤动，固执地不肯落下。
“这……这真的不是妖法？”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和一丝被压抑住的兴奋，先前那股非要“整治”韦小葆不可的劲头，已被这匪夷所思的现象冲淡了大半。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粘附的碎屑，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实在，并非虚幻。
韦小葆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笃定。他知道，对于建宁这种在深宫中见惯了珍宝奇玩，却对自然规律一无所知的贵胄而言，这种看似违背日常经验的“奇迹”，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殿下，天地运行，自有其法度，非是虚无缥缈的仙术妖法。”韦小葆平静地解释，他将笔洗稍微拿远，碎屑纷纷飘落，“此乃‘静电’之力。就好比干燥的冬日，殿下用玉梳梳理青丝时，有时发丝会飞舞粘附在梳子上，亦是此理。”
他巧妙地将一个陌生的科学概念，与建宁可能有的生活经验联系起来。
建宁公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乌黑顺滑的长发，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疑惑稍减，但好奇更甚。“那……为何本宫平日梳头，并不总是如此？你这又为何能吸起这么多东西？”
“问得好。”韦小葆赞许地点点头，这标志着建宁的思维开始从单纯的感官刺激转向了因果探究。“关键在于‘摩擦’与‘材质’。玉梳与发丝摩擦，有时能生电，但效果不强，且易于流失。而用这等干燥的丝绸，用力摩擦琉璃这般光滑且不导电的材质，便能产生较多、且能留存稍久的静电。”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示范，用丝绸更加快速有力地摩擦笔洗，然后将其靠近自己宽大的袖口。只见袖口上细微的绒毛，竟然也根根直立，朝着笔洗的方向“鞠躬”。
“呀！”建宁公主又是一声低呼，这次带着更多的新奇而非惊吓。她学着韦小葆的样子，抢过他手中的丝绸和笔洗，自己也用力摩擦起来。她到底年轻，力气不小，摩擦得十分卖力，脸蛋都微微泛红。
摩擦了数十下，她迫不及待地将笔洗靠近那些碎屑。
然而，效果却远不如韦小葆演示时明显，只有一两片碎屑懒洋洋地动了动，并未被牢牢吸起。
“怎么回事？为何本宫的不行？”建宁公主的柳眉立刻竖了起来，语气中带上了惯有的不耐烦和一丝被拂逆的不满。刚刚消退的刁蛮气息，似乎又有回涌的迹象。
韦小葆心中暗笑，知道这是引导她理解“规律”和“方法”的最佳时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指出：“殿下，摩擦需得快而用力，且需持续。更重要的是，您手持笔洗的方式，可能让产生的电荷通过您的手流失了。试试看，只用指尖捏住这笔洗的边缘，尽量减少接触面积。”
建宁公主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照做，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笔洗上缘，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用丝绸摩擦笔洗下半部分。
再次靠近碎屑。
这一次，明显的效果出现了！好几片碎屑应声而起，粘附了上去！
“成了！成了！”建宁公主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脸上绽放出纯粹如孩童般的笑容，那是一种完成挑战、验证猜想后的成就感，与她平日里靠着身份压迫他人所获得的快感截然不同。
韦小葆趁热打铁：“殿下请看，这便是格物之学的妙处。它并非虚无缥缈，而是有迹可循。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遵循其内在规律，任何人都能重现这奇妙的现象。”
他顿了顿，决定将这场“静电魔术”推向更震撼的高潮。
“静电之力，远不止吸引碎屑这般简单。”韦小葆目光扫过房间，看到梳妆台上有一把精致的牛角梳和一小盆供建宁公主净手后擦拭的清水。“它甚至能……驱使水流。”
“驱使水流？”建宁公主的注意力被完全抓住，“水无常形，如何驱使？”
韦小葆取来牛角梳，用丝绸快速摩擦梳齿，然后对建宁说：“殿下，请您用指尖，从那水盆中引出一缕细小的水流。”
建宁公主此刻已是兴致勃勃，完全忘记了初衷，她依言用指尖沾了水，然后让水珠连成一条细线缓缓流下。
韦小葆将摩擦过的牛角梳，缓缓靠近那缕细小的水流。
令人惊叹的一幕发生了！
那缕原本垂直下落的清亮水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竟然明显地向着牛角梳的方向弯曲了过去！
“啊！”建宁公主这次是真的惊呆了，她看着那违背她认知的水流轨迹，小嘴微张，久久无法合拢。水流无形，竟能被这看不见的力量影响，这比吸引碎屑更让她感到震撼。“它……它好像在躲着梳子，又好像是被吸过去了？”
“严格来说，是电荷产生的电场，影响了水中带有极性的分子。”韦小葆用她能理解的方式简化道，“殿下可以理解为，这静电之力，拥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场’，能作用于轻小之物，甚至能微微扭转水流。”
他放下牛角梳，水流立刻恢复了垂直。
建宁公主迫不及待地抢过梳子，自己尝试起来。她用力摩擦，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水流，看着水流在自己“魔力”下弯曲，她发出银铃般欢快的笑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乐此不疲。
韦小葆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的建宁，脸上洋溢着探索与发现带来的纯粹快乐，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和顽劣光芒的眼睛，此刻清澈而专注，仿佛倒映着科学奥秘的星辰。
玩了半晌，建宁公主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看向韦小葆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充满了信服和一种急于获取更多知识的渴望。
“这静电……还能做什么？还能有更厉害的吗？”她气喘吁吁地问，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却精神焕发。
韦小葆沉吟片刻，决定展示静电最富戏剧性的一面。“在极其干燥的条件下，静电积累到一定程度，甚至能跨越空气，产生 visible 的火花与爆鸣声。”
他环顾四周，这暖阁为了保暖，门窗紧闭，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不算特别干燥。他想了想，对建宁说：“殿下，若想看到更强烈的现象，或许需要更佳的条件。比如，在干燥的秋冬之日，或者……一间专门用来进行此类探索的、备有各种材料的房间。”
他适时地抛出了“实验室”的概念。
“专门房间？”建宁公主眼睛一亮，“就像……就像御书房或者工匠作坊那样？”
“类似，但更为奇妙。”韦小葆描绘着蓝图，“在那里，殿下不仅可以更深入地探究静电的奥秘，还能亲手制造彩虹，让火焰变幻色彩，甚至……创造一些前所未见的新奇事物。”
建宁公主的心被这番话彻底攫住了。制造彩虹？变幻火焰色彩？这听起来比什么绑缚游戏要有趣千万倍！她想象着自己掌控这些神奇力量的情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期待感油然而生。
“好！本宫就要一间这样的房间！”她斩钉截铁地说，带着公主特有的、说一不二的命令口吻，但这次，命令的对象是知识和新奇的世界。“韦小葆，你立刻给本宫准备！要什么材料，尽管开口！”
韦小葆躬身应道：“微臣遵命。定当为殿下准备一间前所未有的‘格物实验室’。”
至此，建宁公主那危险而混乱的能量，被成功地引导上了一条充满惊奇与创造性的崭新轨道。一场源于“静电魔术”的科学启蒙，在这大清宫廷的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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