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渊市的晨雾还未散尽,顾昭攥着残玉的手已被汗浸得发黏。
副驾驶座上老吴的布鞋沾着露水,每踩一次油门都发出\"吱呀\"轻响,后车座的苏绾正用钢笔在地图上圈出千松岭的丙位坐标,笔尖戳得纸背凸起。
\"过了前边的老槐树就到禁区外围。\"老吴粗粝的手指敲了敲挡风玻璃,车窗外的梧桐突然变作松涛,\"十年前我爹临终前塞给我半块青铜虎符,说守陵人后代得给'玉衡'看大门——今儿可算见着要开门的主儿了。\"
顾昭望着车外飞掠的松树,残玉在掌心发烫。
师父影像里的千松岭终于从记忆里剥出轮廓:山风卷着松针扫过他后颈,像极了当年在玉衡轩后院,师父用竹枝戳他后颈催他练刻刀的力道。
\"停车。\"苏绾突然按住老吴的手背。
越野车碾过碎石停下时,顾昭已经推开车门。
断裂的石碑半埋在荒草里,碑身裂痕处结着暗红锈迹,像道凝固的血线。
老吴蹲下身,用指甲刮开碑底青苔,露出几个模糊的篆字:\"守灵司·禁魂域\"。
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比山风还沉:\"我爷爷说,百年前守灵人跟邪修在这儿打过一场。
打完了,活下来的守灵人用自己的骨血封了这碑——说是要镇住被邪念污染的魂。\"
顾昭单膝跪地。点化之力顺着指尖渗进泥土的瞬间,他听见了。
不是风声,不是松涛,是若有若无的灵脉震颤。
像师父修复古玉时,刻刀划过玉面的轻响;像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翻遍修复室,在碎瓷片里摸到的那缕残留灵力。
\"是师父。\"他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碑身裂痕,\"他的灵脉......被封在这里。\"
苏绾蹲下来与他平视,手机冷白光映得她眼尾发红:\"你确定?\"
\"嗯。\"顾昭吸了吸鼻子,残玉突然在掌心灼烧,那些他曾在修复室里看了千百遍的灵脉纹路,此刻正顺着他的血管往眼底钻。
他看见石碑下的土粒在发光,看见松根缠绕的地方有金线游走——那是灵脉,是古物的魂,是师父用残魂系住的引路灯。
\"走。\"他扯着老吴站起身,\"往深处走。\"
四人穿过残垣断壁时,松针开始往衣领里钻。
影十一走在最前,刀柄上的红绳被风撩起;苏绾跟在顾昭左侧,指尖始终搭在腰间的玉衡令上;老吴落在最后,每经过一处断墙都要摸一摸砖缝,像在确认什么。
\"到了。\"影十一突然停步。
顾昭抬头。
那是座被松枝遮蔽的墓穴,石门半掩在藤蔓里,门楣上的\"玉衡归位\"四字却纤尘不染。
他走过去,指尖刚触到石门凹槽,残玉突然发出蜂鸣——和三年前师父把扳指套在他指节上时,修复室里那尊唐陶马突然睁眼的蜂鸣,一模一样。
\"昭儿,这扳指是玉衡的魂。\"
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顾昭浑身一震,下意识将扳指按进凹槽。
\"咔——\"
石门震颤的瞬间,松涛声戛然而止。
顾昭看见苏绾的瞳孔在收缩,影十一的刀出鞘三寸,老吴的手死死抠住腰间的虎符。
门内涌出的风带着熟悉的檀香味,是玉衡轩修复室里,师父总爱点的沉水香。
墓室中央的玉碑比顾昭想象中更高。
碑身泛着青灰,却在顶端凝着层淡金色光幕,像块被揉皱的金箔。
光幕里有影子在晃动,像被风吹散的烟,又像......
\"师父。\"顾昭踉跄两步,喉咙发紧。
苏绾的手及时托住他胳膊:\"那是灵封之痕。\"她的拇指轻轻按在他腕间,\"我爷爷说过,用活人的魂封灵,会在灵体外结这种光膜——越坚韧,说明封魂的人越......\"
\"越不想让魂散。\"顾昭接完这句话,低头看向掌心。
三枚扳指残片不知何时浮了起来,在他手心里转着圈,各自拉出金线,像三根被风吹动的蛛丝。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灵性融合\"。
师父在笔记里写过:当修复师能同时看透三件古物的灵脉,并且让它们的魂在掌心共舞——那就是点化万物的第二重境界。
灵力顺着脊椎往上窜。
顾昭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得生疼。
三股灵脉先是纠缠,像在打架;接着突然静了,金线交缠成螺旋,在他掌心凝成光流。
他望着那光流,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握着他的手修复宋瓷:\"昭儿,修复古物不是补缺口,是让它们的魂重新活过来——你得让自己的血,顺着它们的脉,流进它们的魂里。\"
光流钻进玉碑的刹那,整个墓室都在震动。
顾昭听见碎石从头顶落下的声音,看见苏绾被影十一拽到墙角,老吴抱着头蹲在石门边。
淡金色光幕开始龟裂,像块被敲碎的冰,裂缝里漏出的光,照出个模糊的人影——清瘦,鬓角有白发,左眼角有道疤。
\"师父!\"顾昭扑过去,指尖刚碰到光幕裂缝,那道人影突然开口。
\"昭儿......\"声音沙哑,却带着顾昭熟悉的温厚,\"记住,玉衡不灭,魂必归衡......\"
\"砰!\"
墓室石门被踹开的巨响盖过了后半句。
顾昭转身,看见墨衣站在门口,夜枭像道黑影贴在他身侧。
墨衣的青衫沾着血,左脸有道刀痕,正是刚才红娘子留下的。
\"顾昭!\"墨衣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你若强行破封,他的残魂会被灵脉绞成灰!\"
顾昭的手在发抖。
他能感觉到光幕里的灵脉在躁动,师父的影子正在变淡。
可墨衣的话......他想起三天前在黑市,墨衣为抢半块汉玉,生生捏碎了那玉主人的手腕。
这样的人,凭什么信?
\"闭嘴。\"他转回头,重新将灵力注入玉碑。
掌心的光流开始变弱,他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不能停,师父的魂等了三年,不能停。
光幕的裂缝突然扩大。
顾昭看见师父的影子抬起手,像要摸他的脸。
他也抬起手,隔着光幕与那影子相触。
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当年师父握着他刻玉时的温度,分毫不差。
\"昭儿,别信......\"
\"小心!\"
苏绾的尖叫刺进耳膜。
顾昭本能地侧身,后腰传来火辣辣的疼——是夜枭的匕首。
他反手抓住夜枭手腕,点化之力顺着皮肤渗进去,那匕首突然发出哀鸣,刀身裂开蛛网纹。
夜枭瞳孔骤缩,松开手后退两步。
\"你以为就凭你?\"墨衣已经欺身而至,右手成爪直取顾昭咽喉,\"当年你师父能封我半条命,今天我就要拿你的血......\"
\"嗡——\"
玉衡令的震颤打断了他的话。
苏绾举着玉衡令站在玉碑旁,令身泛起金光,照得整座墓室亮如白昼。
顾昭看见玉碑底部浮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活过来的蛇,顺着地面爬到墨衣脚边。
\"这是......\"墨衣的脸色终于变了。
\"玉衡轩的防御阵。\"苏绾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当年顾师父只留了密道?
他连墓室的护灵阵都刻进了玉衡令——爷爷说,这是守灵人最古老的'魂契',只要玉衡令在,邪修别想靠近灵封十步。\"
符文爬到墨衣脚边时,他突然暴退。
夜枭拽着他的衣袖,两人消失在石门处的瞬间,墨衣的冷笑飘进来:\"顾昭,七日之期可不会等你!
等你师父的魂散了,我再回来收你的骨!\"
墓室重新安静下来。
顾昭瘫坐在地,后腰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不如心里的疼。
他抬头看向玉碑,光幕已经彻底裂开,可师父的影子也不见了,只在碑身留下行新刻的字:玉衡归位时,魂自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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