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事件后第三日,玉衡轩的铜铃在晨雾里晃出细碎声响。
顾昭正用鬃刷清理归元瓮断口处的青霜,听见敲门声时,刷子尖在玉面上顿了半寸——这敲门声比寻常访客轻,却沉得像块压在人心口的铅。
\"谁?\"他放下刷子,指腹蹭了蹭掌心因长期握刻刀磨出的薄茧。
\"小顾啊,是老宋头。\"门外传来抽鼻子的动静,混着潮霉的雨气,\"给您送东西来。\"
顾昭拉开门,巷口路灯还没熄,昏黄光晕里,老宋头佝偻着背,怀里紧抱着块油布,边角露出的铜锁让他瞳孔微缩——那锁头表面的云雷纹,和南陵地缝里阴风中翻涌的咒文,竟有七分相似。
\"您这是...\"他伸手要接,老宋头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胳膊,油布窸窣作响。
老人额角挂着汗珠,指甲深深掐进油布纹路里:\"我爹走前攥着这箱子说,'只有玉衡轩的小顾能修'。\"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我...我本来不敢来,可昨儿夜里梦见我爹站在床头,说再拖就要误事了。\"
顾昭没说话,只是把人让进屋里。
老宋头刚跨过门槛,油布就\"啪嗒\"掉在修复台上,震得铜镇尺跳了跳。
他颤抖着解开油布结,霉味混着铁锈味\"呼\"地散出来——箱中躺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边缘像被利刃劈过,参差不齐的断口泛着冷光,却有一线极淡的幽蓝在残片表面游走,像活物在皮肤下爬。
顾昭的指尖刚触到残片,太阳穴突然突突跳起来。
师父留下的笔记里那页泛黄纸页\"唰\"地浮现在眼前:\"九鼎分镇九州,残纹藏星,得其一可窥天命。\"他喉结动了动,抬头时看见老宋头正盯着他,眼神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小顾,这...这东西是不是有说法?\"
\"您先坐。\"顾昭抽了张棉帕垫在残片下,\"我需要找位专家一起看看。\"他摸出手机拨给苏绾,电话刚通就听见那边翻资料的哗啦声:\"顾昭?
云起今天有批海外回流的瓷器要鉴...\"
\"苏小姐,\"顾昭压着心跳,\"我这儿有块青铜残片,可能和星象有关。\"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
三秒后,苏绾的声音低了些:\"等我二十分钟。\"
南城古玩市场的日头刚爬上飞檐。
顾昭抱着裹好的残片,看苏绾踩着细高跟从巷口过来。
她今天没穿职业套装,浅灰衬衫配卡其裤,腕间翡翠镯子却仍闪着冷光。
见着顾昭,她目光先扫过他怀里的布包,又落在他沾着铜锈的指节上:\"什么东西?\"
\"路上说。\"顾昭引着她往唐掌柜的摊位走,\"老宋头父亲留的,我点化时感觉灵脉波动像...像九鼎残纹。\"
苏绾脚步顿住:\"九鼎?\"她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守灵人典籍里才有的东西。\"
唐掌柜的摊位飘着沉水香。
顾昭刚走近,就见玻璃柜里摆着件青铜小鼎,纹路和他怀里的残片有三分相似。
唐掌柜正给客人递茶,抬头看见两人,脸上立刻堆起笑:\"顾小师傅,苏小姐,今儿怎么凑一块儿了?\"
苏绾没接话,径直走到玻璃柜前。
顾昭跟着俯身,指尖隔着玻璃轻叩仿鼎:\"唐掌柜,这鼎的蟠螭纹不对。\"他声音很轻,唐掌柜的茶盏却\"当\"地磕在桌上。
\"顾小师傅说笑了,这是我收的老货。\"唐掌柜擦了擦额头,\"您看这包浆...\"
\"明代才有的错金银工艺,您这鼎用的是战国的范铸法。\"顾昭指尖沿着鼎腹纹路移动,\"但内膛的支钉痕是电动工具磨的,毛刺都没修干净。\"他抬头时,正看见苏绾冲他微不可察地点头——她早看出这是仿品,在等他拆穿。
唐掌柜的脸白了又红,干笑两声:\"可能...可能我走眼了。\"他手忙脚乱要收仿鼎,苏绾却按住他手腕:\"顾昭说的第三处,是鼎足的饕餮纹眼。\"她指尖点在鼎足内侧,\"真器的眼尾该往下勾,您这勾得太往上,像...像清末的戏楼砖雕。\"
唐掌柜的手开始抖。
顾昭盯着他发颤的嘴角,突然想起前夜地缝里那个黑袍男人——唐掌柜刚才擦汗的动作,和那男人敲桌子的节奏,竟有几分重叠。
回玉衡轩的路上,苏绾没说话。
直到顾昭锁好门,她才开口:\"唐掌柜的后台是苏家旁支,最近在帮黑市洗钱。\"她解下翡翠镯子放在修复台上,\"你那块残片,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
顾昭没应声,他正用软毛刷清理残片上的绿锈。
随着铜锈剥落,一线幽蓝突然暴涨,他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夜空如墨,七盏青铜灯在雪地里投下暗红光晕。
十几个穿玄色长袍的人围着口一人高的青铜鼎,鼎身纹路随着他们的吟诵亮起,竟和天上星轨完全重合。
为首的男人抬起手,鼎中腾起火焰,他的声音混着鼎鸣:\"天命所归,封印再启...\"
\"顾昭?\"苏绾的手按在他肩头上,\"你脸色白得吓人。\"
顾昭猛吸一口气,残片上的幽蓝正忽明忽暗,像在喘息。
他摸出师父的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页空白处有行小字:\"九鼎锁凶,星纹为钥。\"
与此同时,三条街外的馄饨摊。
金牙李咬着馄饨,目光黏在玉衡轩的木门上。
他金牙在路灯下闪了闪,摸出手机按给刀疤刘:\"目标确认,是块老鼎片。\"他舔了舔嘴角的辣油,\"那小师傅今天去了唐胖子那儿,估摸着要引蛇。\"电话那头传来刀疤刘的粗笑:\"好,你盯着,等他动真格的,咱们就收网。\"
深夜十一点,玉衡轩的门又被敲响。
顾昭刚给残片上完保护漆,就听见老宋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小顾!
小顾你开开门!\"
他拉开门,老宋头整个人栽进来,手里攥着封没贴邮票的信。
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再帮顾昭,你宋家就从藏渊除名。\"老人膝盖直打颤:\"小顾,我...我家里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刚上小学的孙子...\"
\"宋叔。\"顾昭按住他肩膀,\"您信我,我能保护您。\"他指了指修复台上的残片,\"但这东西不能落在坏人手里。
这样,明天我放出风声,说这是西汉星象图的鼎片,他们肯定沉不住气。\"
老宋头抬头,看见顾昭眼里烧着团火——和三年前玉衡轩被泼红漆时,那个蹲在满地碎瓷里捡师父工具的少年,是同一团火。
他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听你的。\"
次日清晨,玉衡轩的铜铃比往常响得更欢。
唐掌柜提着个红木礼盒跨进门,脸上的笑比平时多了三分:\"顾小师傅,我有位海外藏家朋友,听说您得了块西汉星图鼎片,想出五十万收。\"
顾昭正用放大镜看残片,头都没抬:\"唐掌柜,您这价儿,够买十个您昨天那仿鼎了。\"
唐掌柜的笑僵在脸上。
顾昭抬眼时,透过玻璃窗,正看见街角阴影里,金牙李摸了摸金牙,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了笔。
深夜,修复室的檀香燃到最后一截。
顾昭把残片放在法阵中央,取出师父留下的龟甲笔,在地面画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他抬头时,残片上的幽蓝突然大盛,竟在半空投下模糊的星图影子。
\"师父,\"他对着虚空轻声说,\"这次,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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