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跨进石门的瞬间,耳膜嗡地一震。
黑暗像被撕开的幕布,眼前骤然亮起万千碎镜。
那些镜面悬浮在空中,每一块都流淌着模糊的光影,有的映着青瓦古寺的飞檐,有的晃着修复室里斑驳的木架,最中央的巨型镜墙泛着幽蓝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昭!\"苏绾的手攥住他袖口,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微发颤。
顾昭转头,看见她身后的楚云正扶着石墙喘气,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石门在他们身后闭合,连哑僧的灰布衣角都没来得及扫到。
\"欲见真相,先过三问。\"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古寺檐角的风穿过铜铃。
顾昭喉结动了动,那声音不男不女,却带着某种沉淀千年的沉稳,像是古籍里拓下来的碑铭。
他注意到苏绾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云起拍卖特有的青铜鉴定笔,笔杆刻着苏家家徽。
第一面镜墙突然泛起涟漪。
顾昭听见雪粒打在粗布襁褓上的沙沙声。
画面里,二十年前的雪夜,穿藏青棉袍的男人蹲在破庙门槛前,呵出的白雾里,他裹着褪色红布的手正轻轻掀开襁褓。
小顾昭冻得发紫的手指无意识蜷起,碰在男人腕间的玉牌上,叮的一声。
\"师父......\"顾昭脱口而出。
镜中男人抬头,眉眼与记忆里重叠,眼角的泪痣随着笑纹漾开:\"小昭,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修复室的窗棂在镜中展开,十二岁的顾昭趴在案前,鼻尖沾着金漆,正用小刻刀修补宋代瓷片;十七岁的他踮脚去够《天工开物》线装本,木梯吱呀作响,师父在身后虚扶着胳膊;二十岁那年暴雨夜,他守着刚出土的唐代玉镯修复到凌晨,师父端来的姜茶还冒着热气。
画面突然扭曲。
修复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师父的背影佝偻着,手指抚过案头半块残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般扎进顾昭耳中:\"归墟已动,玉衡当立......\"话音未落,男人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墨,从脚腕开始消散,最后只余下残玉上一道刺眼的裂痕。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来他翻遍师父所有笔记,在旧地图册里找到七处古寺坐标,在修复室梁上摸出半枚青铜符印,却始终没找到\"归墟\"和\"玉衡\"的线索。
此刻镜中师父消散的瞬间,他喉间泛起腥甜,像是有人攥住心脏在绞。
\"执念可鉴,然情障未破。\"玄镜使的声音像凉水泼在头顶。
第二面镜墙轰然展开。
顾昭的呼吸骤然停滞。
画面里的苏绾半跪在地上,后背的真丝衬衫被灼出焦黑的洞,左脸肿得老高,额发黏着血。
她怀里抱着碎裂的青铜鉴笔,正是前日在黑市替他挡下灵污镜冲击时的模样。
当时顾昭抱着她往医院跑,她昏迷前还在说\"那面镜子有问题......\",现在镜中她的睫毛颤了颤,竟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昭,别为我......\"
\"苏绾!\"顾昭扑过去,指尖却穿透镜面。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似的。
苏绾在现实里的手突然攥紧他手腕,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猛地回头——现实中的苏绾正皱眉看他,嘴角抿成线,显然也看到了镜中画面。
\"若你停下脚步,她所受之苦将毫无意义。\"玄镜使的声音里带着冷意。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苏绾在拍卖会上识破赝品时眼里的光,想起她为救他挡下灵污镜时那声闷哼,想起她深夜发消息说\"明天有件宋代玉琮要鉴定,你来帮我看看\"。
镜中苏绾的血还在流,现实中苏绾的手却越攥越紧,像是在说\"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红,却多了股狠劲。\"我走。\"他对着虚空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
第三面镜墙泛起金光。
顾昭看见师父了。
不是消散的虚影,是活生生的人。
他站在一片灰白的雾里,身上的藏青棉袍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右手被一条泛着幽光的锁链穿透,锁链另一端连着悬浮的青铜古镜。
师父抬头,眼角的泪痣还在,只是眼底的光比记忆里更沉:\"玉衡归位,魂归守灵......昭,你要记住......\"
\"师父!\"顾昭冲过去,这次镜面没有阻碍。
他触到师父的衣角,粗布的纹路清晰得可怕,可指尖却像穿过水面,只带起一圈圈涟漪。
师父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守灵人的命......是古物的灯......\"
\"你已得其意,但未得其形。\"
玄镜使的声音像重锤敲在镜面上。
顾昭感觉后背被推了一把,眼前的镜面开始崩裂,苏绾和楚云的惊呼混着玻璃碎裂声炸响。
等他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石门外的青石板上,夜风卷着血腥气扑来——银鳞和墨衣先生正站在五米外,银鳞手里的短刀还滴着血,墨衣先生的梦魇镜碎片在脚边闪着幽光。
\"现在,该轮到我们了。\"银鳞舔了舔嘴角,刀尖指向石门。
他身后的墨衣先生阴恻恻笑了:\"守灵人的镜界,可是能养出灵尊级古物的......\"
顾昭刚要挡在苏绾身前,石门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那声音像古钟轰鸣,震得他耳膜发疼。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一股熟悉的气息顺着风飘来——是师父修复室里沉水香混着旧书纸页的味道,是三年前那个雨夜,师父摸黑给他盖被子时,身上残留的檀木香。
银鳞的脚步顿住了。
墨衣先生的笑僵在脸上,他盯着石门,喉结滚动:\"这是......\"
第二声闷响比第一声更沉。
顾昭望着缓缓渗出裂痕的石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混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那是穿千层底布鞋的人,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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