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尖刚触到第一级石阶，凉意便顺着鞋底窜进后颈。
他能听见苏绾在身后调整呼吸的轻响——比平时急促两拍，指尖还若有若无勾住他后衣领。
哑僧的僧鞋碾过石缝里的积灰，沙沙声像某种古老的计数。
\"小心台阶。\"苏绾的声音擦着他耳际飘过来，带着点发烫的温度。
顾昭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得太急，石阶的棱角硌得脚掌生疼。
他侧过身，借着手机冷白的光扫过她微抿的唇，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我在\"——有些话，不如把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得更紧些。
通道比想象中深。
顾昭数到第三十七级台阶时，两侧石壁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他脚步顿住，手机光扫过去，呼吸霎时一滞：青灰色的石墙里嵌着无数巴掌大的木匣，每具匣身都刻着修复师特有的\"补纹\"，匣盖缝隙渗出细碎的灵光，像有人把星子揉碎了封在里面。
\"是...灵匣。\"苏绾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最近的木匣，\"我祖父说过，守灵人体系会将已故修复师的残灵封存在这里，说是'以灵养契'。\"她的指甲在匣身刻痕上划动，突然触电般缩回手，\"烫的。\"
顾昭伸手覆上那木匣，热度透过掌心直往骨头里钻。
灵光突然翻涌，他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白胡子老头趴在案几上修复瓷片，年轻姑娘跪在佛前擦拭铜钟，最后是张熟悉的脸——他师父林鹤年，正把半块残玉放进火盆，火苗里跳出一行小字。
\"昭儿。\"
沙哑的呼唤撞进耳膜，顾昭猛地松手。
木匣灵光骤暗，他额头渗出冷汗——那是师父的声音，可三年前师父失踪时，他明明在玉衡轩的修复室里，没留下只言片语。
\"走。\"哑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沉。
顾昭回头，见老和尚的目光正扫过那些灵匣，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
他袈裟下的手攥着串檀木佛珠，每粒珠子都泛着不自然的油光，像是被反复摩挲了千年。
石阶在第四十九级戛然而止。顾昭抬眼，就撞进片铺天盖地的暗。
\"抬头。\"苏绾的手按在他后背。
穹顶嵌着上百颗夜明珠，却只勉强照亮眼前十步范围。
正中央悬浮着座两人高的黑色石碑，碑身流转着银白的光，那些光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活物般游走着，时而聚成\"守\"字，时而散作星芒。
最诡异的是碑底，有团暗红的雾气正顺着碑身往上爬，所过之处，银白光纹便暗淡几分。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向颈间——师父留下的半块残玉正贴着皮肤发烫，那是他十六岁时师父亲手给他戴上的，说是\"保平安\"。
此刻残玉的热度比以往更甚，连带着他心口发闷，像是有根线从玉里穿出来，直往碑的方向拽。
\"那是灵契碑。\"苏绾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掐进他胳膊，\"我在家族古籍里见过图录。
每代守灵人都会在碑上刻下血契，用灵力滋养碑身...可这里的碑...\"她顿了顿，喉结滚动，\"它在吸灵力。\"
顾昭这才察觉异样：他的点化能力本像团暖融融的火，此刻却像被人抽走了薪柴，只剩火星子苟延残喘。
再看苏绾，她颈间的玉牌正泛着青灰，那是她家族传承的\"鉴灵玉\"，平时总亮得能照见人影。
\"灵控派。\"顾昭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他们不是在守护，是在拿这些血契当养料。
历代修复师的灵识、灵力，全被这碑抽干，用来养他们的...体系。\"
话音未落，灵契碑突然发出钟鸣般的低响。
顾昭的残玉\"咔\"地裂开道细缝。
他踉跄两步，苏绾立刻扶住他腰。
就见碑身银芒大盛，道半透明的身影从中浮起——是影无尘，那个总戴着金丝眼镜、在拍卖会上和他打哑谜的男人，此刻却穿着件绣满符咒的黑衫，眼角点着朱红，像从古籍里走出来的邪道修士。
\"顾小友。\"影无尘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欢迎来到真正的守灵核心。
你以为打破魂匣就能终结轮回？\"他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你师父当年也这么想，结果呢？\"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看见影无尘身后浮动的血契铭文，其中段闪着金光——是师父的字迹，笔锋刚劲如刀：\"若灵噬起，吾自入镜。\"
\"他自愿进镜界，就是为了阻止灵噬阵法。\"顾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而你们，偷了他的心血。\"
影无尘的虚影突然凝固。
他身后的血契铭文开始疯狂翻转，顾昭眼尖地捕捉到\"灵噬阵眼千年祭\"等词。
他咬着牙催动点化能力——哪怕现在能力被压制，他也要看看这碑里藏着什么。
残玉的裂缝里渗出血丝。
顾昭眼前浮现出师父的脸，还是失踪前那晚的模样，修复灯下，老人摸着他刚修好的青瓷碗说：\"昭儿，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够了。\"顾昭低喝。
他能感觉到灵契碑在抗拒他的灵识，但师父的灵力像把钥匙，正替他劈开阻力。
段记忆涌进脑海：镜界深处，师父跪在血阵中央，手中的残玉与这灵契碑相连，他嘴角淌血，却在笑：\"昭儿会来的。\"
\"所以，\"顾昭抬头，目光穿透影无尘的虚影，直刺灵契碑，\"我来替你画句号。\"
灵契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银白光芒暴涨，顾昭被冲击力掀得撞在石壁上，苏绾扑过来护在他身前，发梢被气浪掀得狂舞。
哑僧的佛珠\"啪\"地崩断，檀木珠子滚了满地，他却只是合十，低低念着往生咒。
影无尘的虚影开始虚化，他咧开的嘴角却更开了：\"你真以为...能独自面对这一切？\"
话音未落，灵契碑的光芒骤然熄灭。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顾昭只能看见苏绾发间的珍珠发簪闪着微光，和哑僧合十的手掌——那里有团幽蓝的火，正缓缓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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