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穹顶的夜明珠最后一次明灭时,顾昭的指尖刚触到黑曜石碑。
腐肉般的腥气突然灌进鼻腔,再睁眼时,他踩在一片焦土上。
断梁斜插在瓦砾堆里,半块\"玉衡轩\"的木牌烧得只剩\"衡\"字,还在滋滋冒火星。
这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现场——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被师父推进地窖,隔着木板听外面砸门声、喊杀声,还有师父说\"昭儿别怕,师父给你留盏长明灯\"的声音。
\"昭儿。\"
温厚的嗓音从断墙后传来。
顾昭猛地转头,就见陈玄倚着半面残墙站着,青布衫下摆染着暗红血渍,左手还攥着半块破碎的玉璜——那是他修复到一半的\"唐花鸟纹玉璜\",三天前刚补好鸟喙的缺口。
\"师父!\"顾昭踉跄着扑过去,却在触到陈玄衣角时穿了个空。
他这才发现,陈玄的身影像浸在水里的画,边缘泛着不真实的涟漪。
\"别怕,这是幻境。\"陈玄咳了两声,血沫溅在玉璜碎片上,\"他们要我交出守灵人密录,要我承认断契者都是叛道者。
可昭儿你看,\"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腹在断墙上划出一道深痕,\"灵控派说守灵人是守护者,可他们的契印,是拿古物灵性当锁链。\"
顾昭这才注意到,陈玄后颈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像扭曲的锁链往衣领里钻。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痕迹——以前师父总说\"修复师的手要干净\",所以夏天也穿高领衫。
\"师父你...\"
\"我在断契。\"陈玄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血,\"灵契体系困了守灵人千年,他们用古物灵性当饵,用血脉当锁。
我要把这锁链砍断,可断契需要后继者。\"他突然抓住顾昭的手腕——这次不是虚影,骨节分明的手像铁钳,\"昭儿,你看这玉璜。\"
顾昭低头,破碎的玉璜在陈玄掌心发出幽光。
他的\"点化万物\"能力自动运转,灵脉在玉中浮现,却不是残缺的修补路线,而是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断契者血,可解万锁。\"
\"当年我师父把这玉璜埋在修复室地砖下,说等有一天,会有个能看见灵脉的孩子来。\"陈玄的声音越来越轻,\"三年前我刻下断契誓约,用命换这幻境,等的就是你。\"
石屑突然从头顶簌簌落下。
顾昭抬头,幻境的天空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断契三问,答则生,拒则亡。\"
第一问:\"你是谁?\"
顾昭的倒影在残墙上浮现。
镜中人眼里有光,像每次他修复古物时那样。
他想起第一次见师父,是在修复室的青石板上,他缩成一团,师父蹲下来问\"小友可愿学修古物\";想起去年冬天,他修复好宋瓷冰裂纹,那瓷器活灵具现,说\"当年匠人见了,定要夸你手巧\";想起三天前在旧物市场,他捡回半块残玉,点化时看见玉中藏着\"断契\"二字。
\"我是顾昭。\"他对着倒影说,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活文物修复师,也是断契者。\"
第二问:\"你为何而来?\"
幻境里的焦土开始翻涌,浮现出灵控派执事的脸——就是三年前那个雨夜,举着淬毒短刀的人。
顾昭看见他挥刀刺向陈玄,看见师父护着玉璜转身,看见自己在地窖里咬着胳膊不敢哭。
\"我来完成师父未竟之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越说越稳,\"我来终结灵控派的谎言,让古物灵性不再是锁链,让修复师的手,只用来补全残缺,不用来刻契。\"
第三问:\"你愿付出何代价?\"
陈玄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顾昭的头,像从前他修复出错时那样:\"昭儿,修复古物要舍得下重刀,该削的旧胎必须削,该补的新泥必须补。
人也一样。\"
顾昭想起修复室里那排陶俑,都是师父年轻时修复坏的,他总说\"失败是给成功刻的灵脉\";想起苏绾第一次来玉衡轩,抱着件被水泡坏的明绣,说\"这针脚断了十七处,你能修吗\",他修了七天七夜,最后那绣活灵具现,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对他笑;想起哑僧第一次递给他铜铃,说\"灵界震荡时,这声音能稳住古物灵性\"。
\"我愿舍弃一切。\"他盯着陈玄的眼睛,\"名声、安稳、甚至这条命。
只要真相不灭,只要古物能活,只要...师父的誓约能续。\"
幻境在轰鸣中崩塌。
顾昭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石殿地面,掌心躺着一滴凝固的血,红得像要烧起来。
\"血契成。\"哑僧的铜铃在头顶轻响,他的掌心还泛着淡金光芒,\"滴在碑上。\"
苏绾不知何时跪在他身侧,发梢沾着石屑,手里攥着本泛黄的书——《苏氏家录》。
她指尖点着书页上的字,声音还有些发颤:\"血契是断契者的命魂所化,能解碑心真约。\"
顾昭抬手,血契滴在黑曜石碑上。
\"嗤——\"
碑身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一道青光从中涌出,映得整座石殿亮如白昼。
顾昭凑近细看,缝隙里的真文不是历代断契者的姓名,而是一行行用古篆写的契约:\"守灵人以血护古物,古物以灵佑守灵人。
契成则共生,契断则同毁。
灵控派篡改此约,以古物灵性为囚笼,以守灵人血脉为锁链...\"
\"原来...\"顾昭的喉结动了动,\"真正的盟约是共生,灵控派却把它变成了束缚。\"
\"轰——\"
石殿穹顶突然落下大块石屑。
哑僧猛地抬头,铜铃在掌心攥得发白:\"封印碎了。\"
苏绾迅速收起家录,拽着顾昭往旁边躲。
顾昭却站在原地,看着石屑中透进的冷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鼓点,一下下敲在他心上——是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是灵控派特有的玄铁护腕相撞的声音。
\"他们来得正好。\"顾昭抹掉嘴角的血,低头看向手中的血契。
它正在重新流动,像活了一样顺着他的血管往上爬。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灵控派锁链困住的古物灵性,正在黑暗中苏醒。
脚步声在石殿外停住。
\"顾昭。\"苏绾攥紧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他们带了十二人队,还有...\"
\"还有镇灵钉。\"顾昭笑了,眼睛里的光比血契还亮,\"正好让他们看看,断契者的刀,不仅能砍锁链,还能...\"
石殿的青铜门被轰然撞开。
为首者穿着玄色劲装,腕间玄铁护腕闪着冷光。
他扫过顾昭,扫过裂开的誓约碑,最后目光落在顾昭掌心的血契上,嘴角勾起冷笑:\"小崽子,你以为断契就能...\"
\"就能怎样?\"顾昭打断他,血契的红光从他眼底漫出,\"让我看看,是你们的锁链硬,还是我这双修了十年古物的手——\"他缓缓举起手,\"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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