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青衫下摆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掀起时,他正跟着苏绾跨过九渊秘境的入口。
说是入口,不过是清微观后殿那面斑驳的青砖墙。
苏绾提前用守灵人秘纹在两人腕间烙下\"影契\",青灰色的纹路像活物般钻进皮肤时,顾昭闻到了铁锈味——那是苏绾指尖划破后混着朱砂的血。\"灵控派的探识阵只认血脉,我们得做对假兄妹。\"她用帕子擦手时,指腹在他腕间的纹路上多按了半秒,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别怕疼,疼说明秘纹在起作用。\"
此刻青砖墙在他们面前像水面般波动,顾昭伸手触碰的瞬间,掌心传来被细砂纸打磨的刺痒。
等再睁眼时,脚底下的青石板已换成了深褐色岩面,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土腥,混着若有若无的铜锈味。
\"看地面。\"苏绾的声音比在山外低了八度,她面纱下的睫毛轻颤,手指虚点前方。
顾昭这才发现脚下岩面并非静止——那些原本以为是自然纹路的暗痕,正以极缓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像无数条细蛇在石皮下游走。
更远处的石壁上,深浅不一的凹痕正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清晰,竟是些残缺的钟鼎文,每个字的笔画都在微微蠕动,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反复描摹。
\"这不是结界。\"苏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云起拍卖的鉴定师信物,此刻表面凝着层薄霜,\"是活体遗迹。
历代断契人的记忆、怨气、甚至执念,都被封在这里,成了维持中枢运转的养料。\"她转头时,面纱被流动的空气掀起一角,顾昭瞥见她紧抿的唇线,\"每走一步,都可能踩中某段残像。\"
顾昭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方才落脚处的岩面正裂开蛛网般的细纹,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像极了他修复古玉时,玉胎下若隐若现的灵脉。
他下意识放缓脚步,尽量避开那些蠕动的铭文——师父说过,古物上的每道刻痕都是活的,随意践踏,会惊醒沉睡的魂。
越往深处走,岩面流动的速度越快。
顾昭能听见头顶传来类似心跳的闷响,一下比一下清晰。
当那声音与他胸腔里银匣的震颤重合时,他突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苏绾立刻侧身挡在他前方,玉牌上的霜花\"咔\"地裂开道缝。
顾昭按住胸口。
银匣的震动已从先前的轻颤变成剧烈的撞击,隔着两层布料,他甚至能摸到匣身凸起的云纹正灼得发烫。\"银匣在......召唤什么。\"他话音未落,整段通道突然扭曲起来。
岩面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纹从他脚下开始扩散,石壁上的铭文瞬间暴起,化作无数道金链缠向他的四肢。
\"顾昭!\"苏绾伸手去抓他手腕,指尖却穿过了他的手臂——他整个人正被某种力量拽向通道深处。
顾昭看见她面纱被气流掀开,露出泛白的唇角,看见她玉牌上的裂纹蛛网般蔓延,甚至听见她喊出\"断契中枢的残念在认主\"时破碎的尾音。
下一秒,黑暗兜头罩下。
再睁眼时,顾昭站在一片灰白的空间里。
正前方立着道身影——月白广袖,腰间悬着与银匣纹路相同的玉璜,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你真以为能掌控断契?\"那声音像两块青铜相撞,震得他耳膜发疼。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涌出无数虚影。
有披甲的将军攥着断剑,有垂泪的妇人捧着碎玉,有白须老者举着烧焦的竹简——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却都伸出手,指甲深深掐进顾昭的灵脉。
\"这些是历代断契人的残念。\"虚影中的\"第一继承者\"负手而立,\"他们曾用生命封印凶物,用魂魄维系契约,如今你要踩着他们的骨血上位?\"
顾昭咬着牙调动点化之力。
指尖刚泛起暖金色的光,最近的虚影突然暴起,指甲直接穿透他的手掌。
疼意顺着经脉窜向天灵盖时,他听见那些虚影在嘶吼——不是人的语言,是古玉碎裂的脆响,是青铜鼎崩裂的轰鸣,是瓷器入窑时的炸纹。
\"他们早已不是个体。\"继承者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断契体系吸走了他们的灵智,只留下对'契约'的忠诚。
你若不能让他们信服......\"他抬手,最前排的虚影突然长出尖牙,\"便会被他们分食。\"
顾昭的后背抵上无形的墙。
他能看见自己掌心的血珠飘向空中,被虚影们贪婪地吞噬。
灵脉深处传来撕裂感,像有人拿着刻刀,要把他的魂魄剜出来,塞进某个既定的模子里。
\"断契是桥梁,不是枷锁。\"
镜中那个\"自己\"的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那是三天前,他在玉衡轩的老铜镜前,镜中倒影突然开口说的话。
当时他以为是幻觉,此刻却清晰得像师父的声音。
顾昭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却迎着虚影们扑来的方向迈出一步。
最先触碰到他的是个抱碎玉的妇人,指甲已经刺进他的咽喉,他却主动将灵脉暴露在她面前——那是点化万物的核心,修复古物时最脆弱的所在。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妇人的虚影突然顿住,指尖的利甲化作柔软的光。
顾昭看见她怀里的碎玉在发光,那些他曾在修复室见过的残缺脉络,正顺着他的灵脉缓缓浮现。
第二个虚影是白须老者。
他举着的竹简上,顾昭认出了《天工开物》的字迹。
当老者的手触到他眉心时,他听见了师父的声音:\"昭儿,古物的灵,是人心的光。\"
第三个、第四个......虚影们的尖牙化作了轻抚的手,撕裂的痛变成了温养的暖。
顾昭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将军的断剑刺入凶物时的决绝,妇人的碎玉是给亡子的信物,老者的竹简记录着被遗忘的修复术......原来那些被断契体系抽走的灵智,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封印在了最深处。
\"影契试炼,通过。\"
继承者的声音响起时,顾昭正跪在地上,掌心托着那个抱碎玉妇人的虚影。
她的面容逐渐清晰,朝他笑了笑,便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他的灵脉。
再睁眼时,顾昭发现自己站在祭坛边缘。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祭坛中央的青铜鼎正缓缓转动,鼎身上的铭文与他腕间的影契纹路完全重合。
\"顾昭!\"
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转身,看见她发间的银簪正剧烈震颤,面纱已被扯落,眼尾泛红,显然刚经历过激烈的对抗。
\"你没事吧?\"她快步走来,手在他肩头虚虚一按,又像是怕碰疼他似的收回,\"我刚才被传送到另一条通道,那些残像......\"
顾昭正要说话,胸口突然一震。
银匣的震颤比之前更沉,像是有什么在匣内苏醒。
他低头,看见匣身的云纹正泛起幽蓝的光,那光顺着衣襟爬上他的脖颈,在锁骨处凝成个极小的印记——与祭坛青铜鼎上的铭文一模一样。
\"顾昭?\"苏绾的声音带了丝焦虑。
顾昭抬起头,刚要开口,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是种熟悉的灵压,像有双无形的手,正隔着虚空捏住他的命脉。
他想起前章结尾清微观方向那团凝成眼睛的黑雾,想起哑僧说的\"绝境时摇响铃铛\",更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留下的话:\"昭儿,若有一日你见到断契中枢......\"
祭坛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顾昭听见青铜鼎内传来低沉的共鸣,像是某种沉睡的存在,正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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