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在夜空里滚过第三遍时,顾昭的鞋跟碾过一片碎瓷片。
后巷的路灯在血雾里晕成模糊的橘斑,苏绾的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像片被揉皱的云。
\"你们去守住魂匣中枢。\"顾昭摸了摸怀里鼓起的两处——银匣残片硌着心口,归一璧碎片贴着锁骨,都是师父失踪前最后经手的物件。
他抬头时,苏绾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去归元塔看看能不能逆转契约流程。\"
苏绾的手指在铜铃上顿了顿。
她今天盘起的发髻散了两缕,垂在颈侧,是方才弯腰捡手稿时弄乱的。
顾昭记得她向来极在意仪容,此刻却只是将刻着\"守灵咒\"的铜铃塞进他掌心,金属凉意顺着指缝爬进血管:\"小心行事,别让赤契印记完全侵蚀。\"她的尾音轻得像叹息,眼尾却绷得极紧,\"若情况不对,我会设法接应你。\"
哑僧的袈裟被血雾染成暗红。
他枯瘦的手搭在顾昭肩头,佛珠串烧尽后的焦香混着槐叶的苦,\"归元塔内残留着历代断契者的意识残片。\"他的声音像老榆木摩擦,\"若你能唤醒其中一人,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风掀起他的僧帽,露出额角一道旧疤,\"但你要记住——\"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凝住,望向远处被血雾笼罩的归元塔尖,\"不是所有残念都值得信任。\"
顾昭攥紧铜铃转身时,后巷的穿堂风卷着苏绾的话追上来:\"第七天日落前必须完成仪式!\"他没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袖口\"守心\"二字擦过鼻尖,是师父用靛蓝线绣的,还带着旧棉絮的暖。
藏渊市的夜彻底变了样。
原本霓虹流转的商业街像被按了暂停键,奶茶店的灯箱在血雾里渗出诡异的紫,便利店的自动门\"吱呀\"开合,货架倾倒的薯片袋散了一地。
顾昭贴着消防梯阴影走,听见拐角传来呜咽——是灵奴。
那东西背对着他,佝偻着腰,后颈有暗红印记,是被凶物污染的活人。
它的手指抠进墙面,石灰簌簌往下掉,喉间发出幼犬般的哀鸣。
顾昭屏住呼吸,点化之力从指尖漫开——这是他最近才掌握的隐匿技巧,能让古物的灵脉暂时包裹自身,像块融入旧巷的砖。
灵奴突然转身。
顾昭的心跳撞在肋骨上。
他看见它的脸——是隔壁早餐铺的王伯,平时总爱塞给他两个热乎的糖油饼。
此刻王伯的眼球泛着浑浊的灰,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被血染红的后槽牙。
\"小顾......\"它发出漏气的声音,摇摇晃晃往前挪,\"来......吃饼......\"
顾昭攥紧银匣残片。
师父说过,被凶物侵蚀的灵奴会保留生前最深刻的记忆。
他喉头发紧,点化之力在掌心凝成细流,顺着墙缝钻进王伯脚边的青石板——那是块清末的铺路石,刻着\"藏渊\"二字。
石板的灵脉被唤醒了。
顾昭看见记忆碎片在眼前闪过:穿马褂的商人挑着货担,王伯的曾祖父蹲在石板上啃炊饼,沾了芝麻的手在石面蹭了蹭,蹭出块浅白的印子。
王伯的脚步顿住。
它低头盯着石板,浑浊的眼珠突然有了焦距,伸手摸向那道浅白印子:\"我爷......说过......\"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灵奴特有的尖啸,它浑身一震,灰眼珠重新漫成混沌,转身朝着啸声方向跌跌撞撞跑远。
顾昭靠在墙上缓了半分钟,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全湿了。
他摸了摸脸,掌心沾着冷汗,咸涩的。
归元塔的飞檐终于在血雾里显形。
塔门半开着,原本朱红的漆皮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料。
顾昭踩过门槛时,听见\"咔\"的轻响——是块碎陶片。
他弯腰捡起,点化之力扫过,陶片表面浮起模糊的纹路:\"大定三年,塔成,断契师张九渊刻。\"
\"果然是断契者留下的标记。\"顾昭把陶片收进兜里,顺着螺旋楼梯往上走。
塔内的灯烛早灭了,他借着手机冷白的光,看见墙上的断契符文——原本流畅的曲线被人为截断,缺口处缠着暗红丝线,像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被篡改了。\"他摸出银匣残片,那是块巴掌大的银器,边缘刻着星图。
残片刚凑近符文,表面突然泛起金光,星图活了似的转动,在墙上投出细碎光斑。
顾昭屏住呼吸——光斑里浮现出熟悉的灵脉波动,是师父!
\"师父......您果然来过这里。\"他的声音发颤,指尖顺着光斑轨迹描摹,\"您留下的灵脉......是在指引我?\"
\"第九代......\"
低语声从背后传来,像片落在水面的枯叶。
顾昭的血瞬间冻住。
他猛地转身,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冷白光映出一道黑影——身披黑袍,面容藏在兜帽里,可那声音......顾昭的喉咙发紧,这声音他在师父的旧磁带里听过千百遍,是第七代断契者!
\"你......\"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塔壁上,银匣残片硌得生疼,\"您不是......\"
\"消散了?\"黑袍人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断契者的命,哪有那么容易断。\"他缓步走近,兜帽阴影里的眼睛泛着幽蓝光芒,像两盏浸在冰里的灯,\"第九代,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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