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穿透窑厂的烟尘时，顾昭正望着掌心那枚幽蓝种子。
它表面的蛛网纹仍在蔓延，却不再灼人，反而像块被捂热的玉，贴着皮肤发烫。
\"苏家祖祠......\"苏绾的声音发颤，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尾泛红，\"青铜碑裂了。\"
顾昭心口的残玉突然轻震，温软触感顺着血脉爬至指尖——那是师父从前拍他肩时的力度。
他抬头，东南方夜空的青光更盛了，像有人在云层里埋了盏青灯，明明灭灭照着归元塔的方向。
\"先回玉衡轩。\"哑僧的锡杖在地上敲出轻响，他始终垂着眼，袈裟下摆沾着窑灰，\"《灵主遗录》残卷在你师父的暗格里。\"
苏绾的短刃还架在赵长风颈间，闻言顿了顿：\"他......\"
\"留着。\"顾昭抹了把嘴角的血，新契的热流在体内流转得愈发顺畅，\"旧契的事，他知道的比我们多。\"他看向赵长风发白的脸，后者正盯着他心口的蓝种，喉结动了动却不敢出声。
警车的远光灯刺破黑暗时，三人已钻进苏绾的黑色轿车。
顾昭坐在后排，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残玉在他掌心发烫——这是修复古物时才会有的征兆，可此刻他连块瓷片都没碰。
\"哑僧说的残卷......\"苏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我父亲重伤前，也提过《灵主遗录》。\"
\"你师父藏东西的地方，我熟。\"哑僧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片，\"三年前他失踪那晚，我替他守过暗格。\"
顾昭的呼吸一滞。
他从未听师父提过哑僧的来历，只知道这僧人总在玉衡轩后巷的老槐树下打坐，偶尔帮着搬修复工具。
此刻看他掀开袈裟下摆，露出脚踝处一道暗红疤痕——和师父修复古玉时戴的缠丝玛瑙，纹路竟一模一样。
玉衡轩的门轴在深夜里发出吱呀声。
顾昭摸黑打开墙角的檀木柜，指尖在第三块隔板下按了按，暗格\"咔\"地弹出。
哑僧上前，从里面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边角焦黑，显然经历过火烧。
\"第六代断契者......\"哑僧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朱砂字，\"临终遗言里有'旧誓可弃'四字。
但原卷这里......\"他指着一处空白，\"被人用灵火烧过，像要抹掉什么。\"
苏绾凑过去，手机闪光灯照亮绢帛：\"旧誓......是守灵人体系的契约？
我父亲说过，旧契用古物灵性镇压凶物，可......\"她突然顿住，睫毛轻颤，\"可那些灵性本就是古物的魂。\"
顾昭摸出怀里的铜镜残片。
新契的热流涌入手心，镜面浮起薄雾——这是\"心契\"感应的征兆。
他闭了闭眼，残玉的温软与新契的热流在体内交织，再睁眼时，镜中已浮现模糊影像。
玄色衣袍的男子跪在青铜碑前。
夜色里，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古钟：\"以血为誓，以灵为引，旧契不毁，新契不立......\"咒语的尾音被风卷散，男子抬头时，眉骨处一道刀疤从额角贯至下颌——和顾昭在师父旧笔记里见过的\"第七代断契者沈无妄\"画像，分毫不差。
\"这是......\"苏绾的呼吸喷在镜面上，雾蒙蒙一片，\"苏家祖祠的青铜碑？
我小时候见过，碑身刻的是守灵人历代名录。\"
哑僧的古铃突然轻响。
他盯着镜中晃动的刀疤，低诵一声\"阿弥陀佛\"：\"沈无妄死于百年前的火场，史书记载他叛出守灵人体系。
可这影像......\"
\"去祖祠。\"顾昭将铜镜收进怀里，残玉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现在。\"
苏家祖祠藏在藏渊市老城区的巷子里。
三人下车时，月光正穿过断瓦残垣，照在那通半人高的青铜碑上。
顾昭的脚步顿住——碑身原本斑驳的\"旧誓可弃\"四字，竟完全恢复成了历代名录，唯有最后一行，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白天还好好的。\"苏绾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尖指向碑底的青苔，\"我上午来上过香，碑文......\"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轻轻抚过\"苏明远\"三个字——那是她父亲的名字，刻在倒数第三行。
顾昭摸出碎玉芯残片。
这是他修复过最久的半块古玉，此刻贴近碑面时，残玉突然发出蜂鸣。
他的指尖刚触到裂痕，一股冰锥般的寒意顺着血脉窜入大脑——那是种熟悉的压迫感，和赵长风用旧契控制古物时如出一辙。
\"小心！\"苏绾的短刃已经抵住他后腰，却见顾昭的额角渗出冷汗，瞳孔里映着碑面泛起的红光。
空间突然扭曲。
顾昭听见哑僧的古铃在耳边炸响，那声音像根绳子，勉强拴住要被卷走的意识。
他咬着牙，新契的热流如沸水般在体内翻涌，竟将那股寒意逼回裂痕深处。
画面在眼前炸开。
火海。
焦黑的房梁砸下，穿玄色短打的男人怒吼着推开身侧的少年，后背被火星溅得滋滋作响。
他身后站着个人，身影模糊如雾，手中握着枚青铜令牌——和镜中玄袍男子颈间的图腾，一模一样。
\"沈无妄......\"顾昭下意识喊出名字。
那男人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时，眉骨处的刀疤在火光里格外狰狞。
\"小顾！\"苏绾的手掐住他的手腕，\"碑在震！\"
顾昭猛地回神。
青铜碑正剧烈震颤，表面的红光大盛，连青苔都被烤成了灰烬。
哑僧的古铃几乎要摇出残影，他的额角也渗出冷汗：\"这不是碑文......是旧誓契约的残魂，被封在碑里千年了。\"
\"旧誓未灭......\"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三人耳边响起。
顾昭的残玉\"啪\"地裂开道细纹，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带着千年积灰的陈腐，\"新契何立？\"
青铜碑的裂痕瞬间蔓延至碑顶。
苏绾的短刃\"当\"地掉在地上，她盯着碑身扭曲的纹路，突然抓住顾昭的手：\"你觉不觉得......这声音，和镜中那道咒语......\"
\"走！\"哑僧的锡杖重重砸在地上，地面裂开蛛网纹，将三人往巷口推去。
顾昭回头时，看见碑顶的裂痕里窜出一缕黑烟，形状竟和镜中那道模糊身影，分毫不差。
警车的鸣笛再次响起时，三人已退到巷口。
顾昭摸着心口的蓝种，它此刻烫得惊人，仿佛在回应碑中那道声音。
苏绾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了眼，脸色比月光还白：\"归元塔的青光......更亮了。\"
哑僧望着东南方的夜空，古铃在他掌心静止。
他突然说：\"沈无妄的火场里，那道模糊身影......\"
\"持令牌的。\"顾昭接口，他想起镜中那枚青铜图腾，和赵长风藏在密室里的那面，似乎有什么关联，\"旧契的守墓人？\"
苏绾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父亲重伤前，手里也攥着块青铜令牌。
他说......\"她喉结动了动，\"他说'旧契的根，比我们想的深'。\"
巷子里传来砖石坍塌的巨响。
三人同时转头，青铜碑的残影还在月光下摇晃，裂痕里的黑烟已消失不见，只余碑底一行新刻的小字，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断契者，终成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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