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领口。
顾昭攥着佛珠的手沁出薄汗,命钥与忆钥在口袋里交替发烫,像两枚烧红的炭块贴着皮肤。
他能听见苏绾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在身后半尺,哑僧粗重的喘息则混着夜露的潮湿,在三人之间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先去山脚下的老猎户屋取地图。\"他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师父失踪前塞给他的《灵契录》残页还在怀里,残页边缘被虫蛀的小孔正好对应藏渊市北部山脉的褶皱,\"镇龙台在云隐峰最深处,得走古战场遗迹那条野径。\"
苏绾忽然顿住脚步。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短刃在月光下闪过冷光:\"腥气。\"
顾昭的后颈立刻绷直。
他嗅了嗅——是铁锈混着腐叶的味道,像被暴雨泡烂的血布。
苏绾已经从袖中抖出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浮起淡青色纹路,随着她指尖掐诀,镜中突然映出前方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金线,像张被扯碎的蛛网。
\"封灵网。\"她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陆渊的人比我们快一步。\"
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扫过两侧山壁——左边是三十丈深的悬崖,右边是密不透风的野竹林,正面树林里至少有七道人影在移动,执法者特有的玄铁匕首反光正从树缝间漏出来。
\"哑僧大师的佛珠结界还剩多少?\"他转身问,目光落在哑僧苍白的脸上。
老和尚的袈裟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半串佛珠,仅剩的七颗珠子泛着暗哑的金光。
\"护三人过封锁线,够。\"哑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但他们要的是钥匙。\"
顾昭摸向怀里的魂芯石。
那是从魂匣塔地宫里抠出来的残块,当时修复师说这东西能引动古阵残灵——此刻他的指尖刚碰到石块,识海里的青袍印记突然灼痛,像在催促什么。
\"苏绾,你带哑僧往竹林里绕,半柱香后在第三棵断松汇合。\"他把魂芯石塞进苏绾掌心,\"我去正面搅局。\"
\"顾昭——\"苏绾的短刃几乎要戳到他鼻尖,眼尾却泄了点急,\"你疯了?\"
\"他们要钥匙,不要命。\"他扯出个带血的笑,指腹蹭过她手背,\"相信我。\"
苏绾的手指在颤抖。
她盯着他眼底跳动的光看了三息,突然反手将短刃拍进他掌心:\"一刻钟,超时我烧了这片林子。\"
哑僧摸出最后一颗佛珠塞进顾昭手里:\"心诚则阵灵应。\"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时,顾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贴着树桩摸向树林边缘,透过灌木缝隙,正好看见陆渊站在封灵网中央。
那男人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脚边倒着两个执法者——显然,他才是设局的主脑。
\"把钥匙交出来,顾小师傅。\"陆渊的声音像浸了毒的丝弦,\"你那位苏小姐的短刃够快,但我的封灵网......\"他抬手指向天空,金线突然泛起幽蓝,\"能困死活灵三阶的古物。\"
顾昭的拇指碾过魂芯石的棱角。
他想起魂匣塔地宫墙上的刻字——\"魂芯引灵,以怨饲阵\",又想起青袍印记里闪过的画面:一座残破的香炉,炉灰里埋着半块碎石,然后是千军万马的喊杀声。
他突然冲进树林,短刃划破空气的声响惊得执法者们举刀。
陆渊的瞳孔骤缩:\"抓住他!\"
顾昭跑得像条滑不溜手的鱼。
他撞翻左边的执法者,反手将魂芯石砸进路边废弃的香炉。
炉身锈迹斑斑的饕餮纹突然泛起红光,炉灰\"轰\"地炸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灰里钻出来——是披甲的士兵,是持剑的将军,是倒在血泊里的战马,他们的呐喊声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
\"阵灵!\"有执法者尖叫着后退,玄铁匕首当啷落地。
陆渊的金丝眼镜歪了,他踉跄两步,伸手去抓顾昭的后领,却被一道半透明的枪尖刺穿手掌。
\"这不可能......\"他捂着血手后退,\"这是千年前的镇龙军魂!\"
顾昭趁机钻进灌木丛。
他能听见身后的混乱——陆渊在骂,执法者在逃,阵灵的喊杀声混着封灵网的崩裂声。
他摸黑跑过三道山梁,终于在第三棵断松下看见苏绾的影子。
她正扶着哑僧,短刃上还滴着血。
\"你身上有血。\"他冲过去要检查她的伤,却被她拍开手。
\"是陆渊的人。\"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走,镇龙台遗址到了。\"
月光漫过断壁残垣时,顾昭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的镇龙台。
坍塌的石门上刻着残缺的龙纹,藤蔓像绿色的蛇缠满石砖,石缝里还嵌着锈透的箭镞。
哑僧的佛珠突然剧烈发烫,他指着石门后的黑洞:\"地宫入口。\"
顾昭当先跳了进去。
霉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他摸出打火机,火光里映出四壁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竟和命钥、忆钥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是机关。\"他的声音发颤。
指尖刚碰到最上面一道刻痕,识海里的印记突然炸开,青袍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钥同纹,愿誓方全。\"
苏绾举着火折子凑近:\"命钥对应日纹,忆钥对应月纹......\"她的手指在石壁上移动,\"这里缺的是星纹——愿钥!\"
顾昭把两枚钥匙按在对应的刻痕上。
金属与石质相触的瞬间,整面墙发出钟鸣般的震颤。
他顺着纹路依次按下石砖,当最后一块砖陷进墙里时,地宫突然剧烈摇晃。
苏绾撞进他怀里,哑僧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
\"顾昭......\"苏绾的声音发紧,她指着地宫深处。
暗红色的光正从最深处的裂缝里渗出来,像有人举着一盏血灯慢慢走近。
那光裹着铁锈味,裹着龙涎香,裹着千年前未散的怨气,在三人脚边漫开,像要把整个地宫泡进血池里。
顾昭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能听见某种沉闷的震动,从地底下传来,一下,两下,像是什么沉睡的东西在翻身。
\"那是......\"苏绾的短刃在发抖。
\"龙吟。\"哑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地宫里的红光越来越亮,照得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顾昭望着深处的黑暗,突然想起灵契碑上未完成的碑文——\"愿钥未归,誓约未成\",而此刻,那第三枚钥匙的轮廓,正在他掌心的命钥上,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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