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草屑从布帘缝隙钻进来，扫过苏寒紧攥的指节。
女婴的呢喃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记忆里最深处——那是三百年前，他跪坐在天道碑前三天三夜，终于看懂第一行铭文时，碑身泛起的青光里流淌的古音。
\"阿寒？\"姬九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颤的手背。
苏寒喉结动了动，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这是天道碑上的铭文。\"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当年我为了破天道规则，在碑前跪了三十三天，才勉强记住三行。\"他指腹抚过女婴柔软的耳垂，\"只有亲身接触过碑文的人......才能理解这些音节。\"
姬九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添几分冷意，伸手将女婴接进怀里时，腕间银铃轻响：\"她不仅继承了我们的记忆。\"她低头凝视婴儿睡颜，月光透过草棚裂缝落在女婴眉心，\"还有那些不该存在的知识。\"
林无涯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侧，腰间剑穗被夜风吹得缠上指尖。
他盯着女婴后颈那朵即将消散的血色曼陀罗，忽然伸手：\"让我看看。\"
苏寒按住他欲触女婴后颈的手：\"她命纹里有天道残韵，别......\"
\"我是剑灵。\"林无涯扯开嘴角，腕间浮现出与苏寒左手相同的金色纹路，\"当年阿寒斩天道时，我替他挨过三道碑纹反噬。\"他指尖刚触到女婴后颈，瞳孔猛地一震，\"这不是普通命纹。\"
苏寒立即伸出右手，掌心的荒古天命纹亮起刺目金光。
圣体之力顺着指尖渗入女婴体内时，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那些本应如星图般流转的命纹，竟在金光下显露出第二层纹路，细如蛛丝，却带着让圣体都发颤的压迫感。
\"逆命符文。\"苏寒咬牙吐出三个字，圣体之力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古封印天道化身的......关键咒印。\"
林无涯后退半步，腰间佩剑\"嗡\"地轻鸣。
他盯着苏寒颤抖的指尖，声音突然低得像叹息：\"我们一直以为她是容器。\"他伸手拨开女婴额前碎发，露出她耳后一道极淡的青痕，\"现在看......她是封印本身。\"
话音未落，破劫剑突然发出震耳嗡鸣。
苏寒掌心一烫，剑胚竟自行从腰间挣脱，悬浮在女婴上方三寸处，剑身血纹疯狂流动，最后凝出两个血色大字——白无颜。
\"噬主预警。\"林无涯的手死死扣住剑柄，指节泛白，\"剑胚认定她是下一个必须吞噬的目标。\"他抬头时眼底泛着冷光，\"三日内不执行......剑气会直接反噬宿主。\"
苏寒望着剑身上的血字，喉间泛起腥甜。
他能感觉到剑胚里的吞噬之力在啃噬他的经脉，像有无数小蛇在血肉里钻行。
前世他为了养剑，曾亲手斩过十二位至亲，每一次剑胚浮现名字时，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碎裂的声音。
\"不能让阿寒再承受这种痛苦。\"姬九黎突然开口。
她将女婴轻轻放在草堆上，从袖中取出半张残页——那是她用三百年时间从轮回里搜集的《太初推演术》残篇。
指尖凝出的青光落在残页上时，草棚里的温度骤降，\"我来推演封印结构。\"
苏寒刚要阻止，却见残页上浮现出无数光影：有他前世斩天的剑影，有姬九黎被雷火吞没的身影，有女婴在轮回里无数次转世的模糊轮廓。
最后所有光影汇聚成一个漩涡，中心是女婴后颈那朵血色曼陀罗。
\"我们以为斩断了轮回。\"姬九黎的指尖渗出鲜血，残页上的漩涡突然开始逆向旋转，\"实则只是将过去......封进了未来。\"她猛地抬头，眼底有泪光在月光下闪烁，\"如果她是封印核心......我们就得想办法转移这段封印。\"
苏寒沉默了。
他望着女婴睡梦中皱起的小脸，想起三百年前在忘川边，他曾亲手将姬九黎的残魂封进轮回珠。
那时他以为这是最慈悲的解脱，却不想命运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
\"我来。\"他突然抽出破劫剑，锋利的剑刃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滴落的瞬间，女婴掌心的符文突然暴涨成金色光茧，将两人的手包裹在其中。
\"阿寒！\"姬九黎扑过来要拉他，却被光茧弹出三尺外。
林无涯握紧剑柄就要冲，却见苏寒冲他摇头。
少年眼底的光比剑胚更亮，那是前世斩天剑尊才有的锋芒：\"这是我欠她的。\"他低头看向与女婴交叠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入光茧，\"也是我欠轮回里所有被天道玩弄的人。\"
天地突然震动。
草棚外的古松被震得簌簌落针，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某种古老的规则正在被强行改写。
苏寒能感觉到圣体在发烫，那些逆命符文顺着血液涌入他的经脉，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叫。
但他咬着牙，将更多的血滴进光茧——他要把女婴体内的封印，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够了！\"姬九黎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指尖凝出三道冰刃击碎光茧，却见苏寒的白衫已被鲜血浸透，而女婴掌心的符文正在迅速暗淡。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女婴突然动了动。
她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般颤动，原本清澈的眼睛缓缓睁开——那里面没有婴儿的懵懂，只有两团旋转的紫芒，像极了前世天道祭坛上的混沌漩涡。
\"你们......\"她的声音不再是婴儿的软糯，而是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终究逃不掉。\"
苏寒猛地抬头。
他看见女婴眼中的紫光里，浮现出自己前世斩天的身影，还有姬九黎被雷火吞没时的泪痕。
风突然停了，草棚里安静得能听见三人急促的呼吸。
女婴的小手突然抓住苏寒的衣襟。
她的指甲在他心口划出血痕，却笑得像朵初绽的曼陀罗：\"哥哥要带黎黎玩捉迷藏吗？\"下一秒，她的眼睛重新变得清亮，小身子软下来，又沉沉睡去。
苏寒望着她睡熟的小脸，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在女婴眼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是前世被他封印在天道碑下的......天道之灵。
草棚外，夜枭的啼鸣突然变得凄厉。
林无涯握紧剑柄走向门口，却在掀开门帘的瞬间顿住脚步。
他回头时，月光正落在苏寒染血的衣襟上，照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紫色纹路——那是女婴刚才在他心口划出的痕迹，正随着呼吸缓缓跳动，像颗鲜活的心脏。
\"阿寒。\"姬九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伸手抚过苏寒心口的紫痕，指尖微微发颤，\"她刚才......\"
\"我知道。\"苏寒低头吻了吻女婴的额头，\"但至少现在，她还是我们的小祖宗。\"他抬头看向姬九黎，眼底的阴影却比夜色更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她睁眼时......\"
山风再次卷起布帘，吹得草堆里的篝火忽明忽暗。
女婴在苏寒怀里动了动，小拳头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后颈那朵已经暗淡的血色曼陀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渗出鲜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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