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回廊的门扉在三人面前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时，苏寒掌心的破劫剑胚突然泛起刺痒。
那是剑胚与他血脉共鸣的征兆，像极了每次直面生死危机前的预警。
\"等等。\"姬九黎的指尖突然扣住他手腕，星纹在眼底凝成细碎的光粒，\"门内的时间流速不对。\"她另一只手抚上门框，原本锈迹斑斑的青铜纹路在她触碰下泛起银芒，\"我的本命剑在发烫——御星辰感应到了天道法则的残片。\"
林无涯的灵体突然向前飘了半尺，半块记忆石板在他掌心渗出暗红血珠：\"这门吃记忆。\"他盯着石板上逐渐模糊的刻痕，声音发沉，\"刚才跨前半步，我记不清上回见你师尊是什么时候了。\"
苏寒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天前在沧澜宗后山，师尊把最后半颗洗髓丹塞进他掌心时，白发被山风吹得乱蓬蓬的。
可此刻回想那张脸，竟像被蒙了层雾。
他握紧姬九黎的手，对方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根锚，将他的意识暂时钉在现实里。
\"走。\"他率先抬脚跨入门内。
空间在踏入的瞬间扭曲成万花筒。
左侧是正午的杂役房，十七岁的自己正蹲在井边洗玄铁剑，水溅湿了青布衫；右侧是深夜的太初圣庭，姬九黎跪在祭坛上，九窍玲珑心在胸口发出幽蓝光芒；头顶漂浮着无数光点，每颗光点炸开都是一段画面——他第一次用破劫剑胚斩杀妖兽时溅在脸上的血，林无涯被逐出师门那天落在他脚边的断剑，还有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怀里的银簪，此刻正从光点里掉出来，落在他脚边。
\"这不是幻境。\"林无涯的灵体突然变得透明，他伸手接住那支银簪，指尖却穿透了它，\"是记忆的坟场。
我们遗忘的、主动抹去的、被共生枷锁交换走的......都埋在这里。\"
地面传来细碎的脆响。
苏寒低头，发现他们正站在无数菱形记忆晶石上，每块晶石里都封印着一段影像。
他刚踩上其中一块，眼前便炸开刺目白光——五岁的苏寒蹲在破庙角落，怀里抱着哭哑了嗓子的小妹，她的小手指着庙外追来的人贩子，哭腔里带着抽噎：\"哥哥，他们要抓我们去卖......\"
\"小妹......\"苏寒的声音突然哽住。
他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为护妹妹自断左臂引开追兵，却再没找到她。
可记忆里关于她的面容、声音，不知何时已模糊成一团影子。
此刻看着晶石里那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他竟觉得陌生，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她已经不在你的记忆里了。\"姬九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抽出了御星辰，剑尖垂在身侧，星纹在眼底流转成哀伤的漩涡，\"三天前你突破元婴境时，记忆天平倾斜了三刻钟。\"
话音未落，那道幼年小妹的残影突然从晶石里飘了出来。
她的身形逐渐凝实，原本清亮的眼睛变得浑浊，眼尾爬满青黑的血管：\"哥哥不要我了......\"她伸出手，指甲长得像淬毒的尖刺，\"哥哥说会回来接我，可哥哥的记忆里没有我了......\"
苏寒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姬九黎持剑的手臂。
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还有御星辰剑身微微的震颤——那是剑灵在预警危险。
\"这不是她。\"他攥紧破劫剑胚，剑刃泛起冷冽的青光，\"是执念具象。\"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口突然抽痛。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要护好妹妹\"，想起自断左臂时疼得咬碎的牙，想起在人贩子窝点翻找三天三夜时的绝望......这些记忆明明还在，可关于妹妹的具体模样，却真的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
\"哥哥骗人！\"小妹的幻影尖叫着扑过来，指甲擦过苏寒的脖颈，在皮肤上划出血痕。
那不是普通的痛，更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进记忆深处。
苏寒闷哼一声，破劫剑胚自动出鞘，青芒闪过，却只劈开一团黑雾——幻影在剑刃穿过身体的瞬间，分裂成三个，每个都瞪着怨恨的眼睛。
更多记忆晶石开始崩裂。
被苏寒斩杀的血煞门长老从左侧冲来，胸口还插着他的断剑；被误杀的山村少年从右侧扑来，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炊饼；甚至连前世斩天剑尊最后时刻的画面都浮现出来——天道锁链穿透他的胸膛，他望着被自己封印的天道化身（此刻正站在他身侧），嘴角扯出带血的笑：\"这一世，换你来找我。\"
\"这些不是心魔！\"林无涯的灵体被一道残影撞得散了又聚，他死死攥住记忆石板，石板上的血字正在疯狂蠕动，\"是我们遗忘了的因果！
修士斩断情丝、抹除记忆时，被斩断的那部分不会消失，只会变成执念，反过来啃噬本体！\"
破劫剑胚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苏寒低头，看见剑身上浮起血红色的\"噬主预警\"——这是他吞噬太多兵器后，剑胚即将反噬的征兆。
预警条已经爬到了百分之九十，意味着三日内他若不吞噬指定兵器，剑胚就会反过来啃食他的灵识。
\"退到我身后！\"姬九黎旋身挥剑，御星辰划出漫天星轨，将扑向苏寒的残影全部弹开。
她发间的星砂被剑气激得四散，落在苏寒脸上，带着冰凉的触感，\"用斩我之刃！\"
苏寒瞳孔骤缩。
他想起方才剑胚新觉醒的技能——清除虚假记忆，永久失去对应情感体验。
此刻那些残影之所以能凝聚，不正是因为他的记忆里存在\"虚假\"吗？
比如对小妹的记忆，他记得自己护过她、找过她，却忘了她的脸；比如对无辜者的愧疚，他记得自己杀了人，却忘了对方的名字。
这些残缺的记忆，反而成了执念生长的温床。
\"会失去什么？\"他望着姬九黎染血的衣袖，喉结滚动。
\"总比被这些因果拖进深渊好。\"她回头看他，星纹在眼底碎成星河，\"你忘了吗？
我们是共生的。
你失去的，我替你记着。\"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苏寒的理智。
他闭目，神识沉入识海。
那里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其中一片泛着灰雾——正是关于小妹的所有记忆。
他伸出神识，触向那片灰雾。
刺痛从识海深处炸开。
苏寒踉跄一步，额头渗出冷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听见姬九黎低唤他名字的声音，听见林无涯喊\"撑住\"的嘶吼。
当他的神识彻底覆盖那片灰雾时，有什么东西从心口被生生扯了出去——不是痛，是空洞，像原本装着温酒的陶罐被打碎，只留下冰冷的碎片。
再睁眼时，所有关于小妹的残影都在崩解。
血煞门长老的幻影尖叫着化作黑雾，山村少年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纸人，前世的画面也如镜花水月般消失。
破劫剑胚的蜂鸣声逐渐减弱，\"噬主预警\"条退回了百分之七十。
地面的记忆晶石仍在不断碎裂，却再没新的残影凝聚。
三人面前，一条幽暗的通道缓缓开启，通道尽头隐没在黑暗里，唯有门上的血字清晰可见：\"你已斩去过去，但未来仍在等待审判。\"
\"这就完了？\"林无涯的灵体重新凝实，他摸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茬，\"总觉得太顺利了......\"
\"不。\"姬九黎突然按住苏寒的手背。
她的指尖在发抖，星纹罕见地乱了轨迹，\"你听见了吗？\"
苏寒屏息。
黑暗中，有若有若无的琴音飘来。
那琴音清越中带着几分苍凉，像用冰弦拨出来的，却又带着熟悉的温度——是《寒江雪》，他曾在太初圣庭的古籍里见过记载，那是姬九黎母亲，前一任天玄女帝最爱的曲子。
\"她......\"姬九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我母亲已经死了三百年。\"
通道深处，琴音突然拔高一个调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苏寒握紧她的手，破劫剑胚在掌心发烫。
他能感觉到，这次不是预警，而是期待——像剑胚在渴望斩断更深处的因果，像他的心跳在渴望揭开最后的真相。
\"走。\"他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管里面是什么，我们一起。\"
姬九黎抬头看他，星纹重新流转成坚定的星河。
她将御星辰收入剑鞘，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这次换我护着你。\"
林无涯摸出记忆石板，石板上的血字突然静止，仿佛在酝酿更剧烈的暴动。
三人踏入通道的瞬间，苏寒听见身后传来记忆晶石彻底碎裂的脆响——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琴音越来越清晰，在黑暗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的脚步引向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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