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神医”的名声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北伐军中炸开了锅。沧州伤兵营从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等死之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希望的“圣地”。不仅原本营内的伤兵们争先恐后地要求治疗，连城外各营寨的轻重伤员，乃至一些只是患了风寒腹泻的士兵，都想方设法地往城里挤，指望着能让“陆神医”瞧上一眼，仿佛只要被他那戴着奇怪白布手套的手摸一下，就能百病全消。
这种爆发性的“崇拜”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原本就人手不足、条件简陋的伤兵营，彻底陷入了混乱和瘫痪的边缘！
陆明、孙医官以及那几十个救护队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潮水般涌来的伤员和病号。临时划分的区域被冲垮，消毒用的酒精消耗飞快，干净的纱布和辅料眼看就要见底。更要命的是，人员混杂，秩序全无，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卫生习惯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有人随地吐痰，有人在清洗过的伤口旁边撒尿，还有人为谁先治疗差点大打出手……
“大人！大人！不行了！实在顶不住了！”孙医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沙哑，官袍被扯得歪歪扭扭，几乎要哭出来，“人太多了！根本不听招呼！咱们那点人手，撒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啊！”
折德扆带着几个士兵，吼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才勉强将疯狂的人群挡在陆明和小柱子所在的“重症监护区”之外，但外面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王铁柱则紧张地守护着存放酒精和药品的帐篷，生怕被人哄抢。
陆明看着眼前这失控的场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光靠“神医”的名头和几个人拼命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制度，没有规矩，再好的医术也会被这混乱淹没，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甚至可能因为交叉感染等问题，造成更大规模的伤亡！
“都——给——我——安——静！！！”
陆明运足了气，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怒吼！这声音虽然比不上折德扆的洪亮，但在这一刻，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竟然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陆明脸色铁青，站在一个稍微高点的土堆上，目光冰冷地扫过混乱的人群。那眼神，不再有救治小柱子时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意。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陆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这里是救人性命的地方，不是菜市场！更不是你们撒野耍横的校场！”
他指着那些随地便溺的痕迹和乱扔的垃圾：“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刚把你们伤口里的‘病菌’杀死，你们转头就把更多的‘病菌’带进来！是想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再搭进去吗？！是想让所有受伤的兄弟都跟着你们一起烂掉吗？！”
这话说得极重，如同鞭子一样抽在众人心上。尤其是那些已经接受过治疗、伤口正在好转的伤兵，比如张屠夫，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可是亲身体会过伤口化脓那种钻心的疼和绝望的。
“想活命，就给我守规矩！”陆明斩钉截铁地说道，“从今天起，这伤兵营，就得按我陆明的规矩来！谁要是受不了，现在就可以滚出去！我绝不拦着！但留在这里的，谁敢坏了我定的规矩，耽误了救治，别怪我陆明翻脸不认人！”
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几个刚才差点动手的伤兵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几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现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陆神医”发怒，比契丹骑兵冲锋还让人害怕。
见震慑住了场面，陆明深吸一口气，开始颁布他的“战地医院规章”。他让人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牌，用烧黑的木炭在上面写下一条条规矩，然后由折德扆和王铁柱带着人，竖立在营区各个入口和醒目位置。
规章第一条：分区管理，按伤安置！
重症区： 安置像小柱子这样刚做完手术或生命垂危的伤员，闲杂人等严禁入内！由陆明亲自或指定专人负责。
感染区： 安置伤口已经明显化脓、发烧的伤员，与其他伤员隔离，防止交叉传染。
轻伤区： 安置伤势较轻、行动尚可的伤员。
观察区： 新送来的伤员，需在此观察分类后，再送入相应区域。
任何人不得随意跨越区域！违者，驱逐出营！
规章第二条：消毒隔离，人人有责！
所有医护人员（医官、救护队员）， 接触任何伤员前后，必须用“神仙醉”清洗双手！违者，重打二十军棍！
所有伤员的伤口敷料、换下的绷带， 必须集中焚烧处理！严禁乱扔！
营区内，严禁随地吐痰、便溺！ 违者，罚打扫全营厕所三日！
每日早晚， 由专人用石灰水洒扫营区地面！
规章第三条：有序就医，禁止喧哗！
所有伤员，按登记顺序和伤势轻重，依次接受治疗！严禁插队、吵闹、殴打医护人员！ 违者，取消本次治疗资格，并视情节移交军法处！
非救治时间，保持营区安静，不得影响他人休息。
规章第四条：物资管控，节约使用！
“神仙醉”、纱布、药品等物资，由专人统一管理、分配。
任何人不得私自拿取、浪费医疗物资！违者，以盗窃军资论处！
一条条规章被清晰地道出，写在木牌上，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苛刻，但每一条都直指当前混乱的根源。
孙医官听着这些规章，眼睛越来越亮。他之前只是被动地执行陆明的命令，被混乱的局面搞得焦头烂额。此刻听到这些条理分明、针对性极强的规定，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灯！他激动地对身边的救护队员说：“听到没有！就该这么办！有了规矩，咱们就知道该怎么干了！”
而那些伤兵们，看着木牌上那一条条“严禁”、“必须”、“重罚”，脸上都露出了敬畏和些许不适。自由散漫惯了，突然被套上这么多“紧箍咒”，确实难受。尤其是那条“接触伤员前后必须用‘神仙醉’洗手”，连孙医官起初都觉得陆明有些“洁癖”过头了。
“陆……陆大人，”一个胆子稍大的伤兵嘀咕道，“这……这洗手的规矩，也太麻烦了吧？俺们粗人，手脏点有啥关系……”
陆明还没说话，刚刚转为铁杆支持者的张屠夫一瘸一拐地站出来，瞪着眼吼道：“放你娘的屁！陆神医说的话就是王法！他说洗手，那就得洗！谁嫌麻烦，滚蛋！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可是亲眼见过小柱子伤口里挑出来的蛆，现在对“干净”两个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
陆明看了张屠夫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道：“觉得洗手麻烦？好，我让你们看看，这双‘干净’的手上，到底有什么！”
他让人取来一小盆干净的温水，然后命令刚才嘀咕的那个伤兵，以及孙医官，分别将他们的手在盆里洗了洗（只是普通冲洗）。然后，陆明取出一个自制的、倍数更高的简易显微镜（水晶磨制）的载物台，蘸取了两滴盆里的水，分别滴在载玻片上。
“都过来看看！”陆明示意孙医官和几个靠得近的伤兵头目。
孙医官第一个凑到目镜前，只看了一眼，就“嗷”一嗓子向后跳开，脸色煞白，指着那盆水，手指颤抖：“虫……好多小虫子！在动！在动啊！”
其他几人轮流看过，无不吓得面无人色！那清澈的水滴里，在显微镜下，竟然是无数细小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在蠕动！
陆明冷冷地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觉得‘没啥关系’的脏手！这些‘病菌’肉眼看不见，但它们无处不在！一旦通过你们的手，或者空气中的灰尘，落到伤口上，就会在里面吃喝拉撒，让伤口化脓、腐烂、要了你们的命！‘神仙醉’洗手，就是要杀死这些看不见的‘小鬼’！”
这一番直观无比的“科普”，比任何说教都管用！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包括张屠夫，都觉得自己的手 suddenly 变得奇痒无比，恨不得立刻泡进酒精里！
“洗！必须洗！”
“以后谁不洗手，老子第一个剁了他的爪子！”
“陆神医！我们听您的！一定守规矩！”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洗手的必要性了。恐怖的视觉效果，彻底征服了这些朴素的士兵。
在折德扆、王铁柱以及自发维护秩序的张屠夫等人的协助下，新的规章被强行推行下去。营区被重新划分，人员被分流，秩序逐渐恢复。虽然依旧忙碌，但那种无头苍蝇般的混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紧张却有序的节奏。
孙医官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干劲十足，严格督促着救护队员们执行洗手、消毒、换药等流程，仿佛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看着终于走上正轨的伤兵营，陆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制度建设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然而，看着那些因为疼痛和约束而龇牙咧嘴、唉声叹气的伤兵，陆明摸了下巴，觉得光靠强制命令还不够，得想点办法，让这些家伙更“心甘情愿”地配合治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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