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堂的彩窗,滤过冬日午后稀薄的阳光,将斑斓的光晕投在李玄策微微佝偻的背上。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的清冽、蜡烛燃烧的蜜蜡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石壁的沉静气息。圣诞的颂歌余韵在穹顶下盘旋,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却无法完全驱散李玄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他独自坐在长椅上,膝上搁着一把古朴的清代铜算盘。算盘梁身光滑温润,透着岁月的包浆,唯有那一道极细微、看似天然纹理的刻痕,内里实则藏着复杂的俄油运输暗语密码,是某个特殊时刻留下的印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珠,并非在计算什么世俗账目,更像是在拨动命运无形的弦。算珠碰撞的“噼啪”声,清脆、规律,在空寂的侧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击在他心头的某个角落。父亲李长庚离世不过数月,那场与至亲的彻底决裂带来的伤痛,如同未愈的冻疮,在节日的暖意里反而更显刺痛。母亲王秀芹最后被妹妹李月竹带走时那浑浊而决绝的眼神,外甥张小辉那张年轻却充满戾气的脸,都成了他挥之不去的背景音。然而,身为国家智囊团的首席顾问,他肩上压着更重的担子——全球经济的暗流,正比这香江的海水更汹涌。
此刻,他的指尖正停在“5.5%”的珠位上。这个数字,像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太平洋彼岸的决策,牵动着无数市场的神经。他沉吟着,指腹感受着冰凉的铜珠,仿佛能触摸到数字背后千钧的重量。就在他指尖微动,那枚象征着关键利率的算珠即将落下的刹那——
“叮!”
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算珠碰撞的脆响,几乎被淹没在远处管风琴的试音声里。李玄策抬眼望去,隔着几排长椅,一位西装革履、正低头整理领带的基金经理动作猛地一僵。那人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手指徒劳地揪着领带结,仿佛想抓住什么。紧接着,他身体晃了晃,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只有颈间昂贵的领带松散开来,露出衬衫领口下皮肤上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电光火花一闪而没。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旋即被更大的混乱和救护人员的脚步声掩盖。
李玄策的手停在半空,铜算珠在梁上微微颤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寒潭。那不是意外。算珠落定的频率,精准地触发了对方体内那个“算法炸弹”——一种以金融波动为引信、深植于心脏起搏器中的致命程序。一场无声的金融暗杀,就在圣诞的钟声与颂歌中落幕。寒意,比窗外的海风更凛冽地钻进他的骨髓。
与此同时,隔着维多利亚港,在中环钢筋森林的心脏地带,恒生指数交易大厅巨大的电子屏幕墙前,红绿数字如同狂躁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恐慌的情绪像瘟疫般蔓延,交易员们的呼喊声嘶力竭,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股指曲线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向下俯冲,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抽干市场的血液。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李念墨却像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她一身简洁的米白色大衣,长发松松挽起,站在大厅角落那架平时只作装饰的巨大管风琴前。这架琴内部的一个关键音管里,悄然嵌入了从非洲联盟某次重要会议投票器上拆解下来的核心芯片,赋予了它超越乐器的力量。她纤细的手指抚过冰冷的琴键,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大厅的躁动吸入肺腑,再转化为另一种力量。
指尖落下,清越、孤高的音符骤然响起——《梅花三弄》。
没有磅礴的交响,只有这古老琴曲的铮铮之音,带着穿越千年的孤傲与坚韧。奇异的声波肉眼不可见,却如同实质的涟漪,以李念墨为中心扩散开来。奇迹发生了。那狂泻不止的K线图,那疯狂跳动的数字,仿佛被瞬间投入了绝对零度!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个屏幕墙,将暴跌的曲线、刺眼的红色数字、甚至交易员们惊骇的表情,都瞬间冻结在其中。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惊呆了,张大嘴巴,忘记了呼吸。
冰层内部,并非静止。在那被冻结的暴跌曲线的核心位置,清晰可见封存着一份微缩的新闻稿标题——“硅谷银行破产”。这份曾经引发全球金融海啸的噩耗,此刻像琥珀中的昆虫,被永恒地禁锢在冰晶里。
管风琴的乐音并未停止,《梅花三弄》的旋律流淌着,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暖意。渐渐地,大厅里响起了隐约的圣歌合唱,不知是从何处播放的,还是人们心中油然而生的共鸣。随着这充满希望的歌声,覆盖屏幕的坚冰开始缓缓融化。融化的冰水并未滴落,而是化作一缕缕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细流,沿着屏幕流淌、汇聚。那被冻结的“硅谷银行破产”的噩耗文字,在暖意和圣歌中消融、变形,最终汇入了这些金色的细流。细流奔腾,注入那被冻结的暴跌曲线底部,迅速充盈、上升,形成了一道坚实而充满活力的支撑——那是救市的资金流,带着希望与暖意,托住了摇摇欲坠的市场信心。冰晶完全融化,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反弹,绿色重新占据主导,交易大厅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李念墨的手指离开琴键,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她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明亮如星。
教堂的烛光温暖而摇曳。李天枢站在圣坛旁的捐献箱前,这里相对安静。他默默地将几支粗大的圣诞蜡烛,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小心地插在一个银质托盘里。烛火跳跃,映着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脸庞。他拿起其中一支蜡烛,指尖不经意地捻了捻烛芯——那里面,掺入了从遥远的也门战场收集到的胡塞武装无人机残骸中的特殊纤维,带着硝烟与金属的气息。
他点燃了蜡烛。橘黄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蜡油渐渐融化,积聚在托盘底部。李天枢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当一支蜡烛燃烧过半,一滴饱满滚烫的烛泪,如同金色的泪珠,脱离了烛身,直直地滴落下去,精准地落入了下方敞口的铜质捐献箱里。
“嗒。”
轻微的声响。就在烛泪接触箱底堆积的硬币的瞬间,异变陡生!
箱子里那些原本杂乱无章、静静躺着的各国硬币——港币、美元、欧元、人民币……仿佛被无形的磁力吸引,又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猛地跳动起来!它们翻滚、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硬币们相互追逐、排列组合,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巧手在拨弄。仅仅几秒钟,所有的硬币都安静了下来,在箱底铺陈出一份清晰无比的名单格式。
名单的抬头是:“脑机接口伦理审查委员会 - 首批临床志愿者公示名单”。
而名单的第一行,赫然是:
李月竹 - 阿尔茨海默症(晚期)
李天枢的瞳孔骤然收缩!烛火在他眼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映出那行冰冷文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姑姑的名字,与那个足以摧毁人所有尊严的病症连在一起,以一种如此突兀、如此宿命的方式,出现在圣诞的烛光下。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教堂彩绘的玻璃,仿佛要投向某个未知的、充满恶意与悲凉的远方。圣诞的钟声,恰在此时,悠扬地敲响,回荡在香江两岸,将祝福与寒意,同时播撒在2023年的岁末天空。
李玄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头,望向儿子所在的方向。手中的清代铜算盘,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冰冷而幽深的光泽。窗外的香港,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照亮了维多利亚港,也照亮了这个不平静的圣诞夜暗流汹涌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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