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公仓门口，队伍从黎明排到黄昏。
白承业和几个族里的后生负责发粮，他们严格按照白承安定下的规矩，每家每户，按人头登记，每人一斗，绝不多给。这不是小气，而是为了让这救命的粮食，能撑得更久一些，能救更多的人。
乡邻们也都自觉地遵守着规矩。领到粮食的人，对着白承业深深地鞠一躬，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感激。还没轮到的人，也安安静静地排着队，没有人插队，也没有人吵闹。在这场与饥饿的抗争中，白鹿滩的乡亲们，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和团结。
“下一家，王栓家！”
王老汉走到前面，看着白承业给他家的布袋里装满粮食，老汉的眼圈红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白承业的肩膀。
白家开仓放粮的义举，像一缕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笼罩在白鹿滩上空的饥荒阴云。
然而，这缕阳光，却照不进鹿家大院那阴森森的角落。
鹿承祖的破坏计划，在鹿三位的默许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他找来了两个平日里跟他走得最近、胆子也最大的家丁，许诺事成之后，每人赏银五两。
“记住了，今晚三更天动手！”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的狞笑，“捅粮囤的锥子要用油布包好，别发出声响。水，就从白鹿渠里提，多提几桶，给我往死里灌！我就不信，他白家的粮，是铁打的！”
他以为自己的密谋，神不知鬼不觉。
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白承安，自打白家开仓放粮的那天起，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太了解鹿家人的品性了。明着斗不过，就必然会来暗的。他白天和兄长一起分派粮食，安抚人心；到了晚上，他则悄悄地，带着几个最机警的族人，轮流埋伏在公仓周围的暗处。
他们在粮仓的墙角下，撒上了一层薄薄的草木灰，任何脚印，都将在上面无所遁形。他们又在粮仓唯一的那扇大门前，挖了几个不起眼的浅坑，上面用杂草虚掩着。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早已悄然张开。
这天夜里，风很大，吹得树梢“呜呜”作响，正好掩盖了所有的声息。
三更天，三条黑影，如期而至。他们扛着木桶，怀里揣着工具，借着夜色的掩护，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公仓的后墙下。
为首的，正是鹿承祖。
他示意一个家丁先去探路。那家丁猫着腰，刚绕到墙角，脚下突然一软，“噗通”一声，就踩进了一个浅坑里，摔了个嘴啃泥。
“谁！”
埋伏在暗处的白家后生，立刻发出一声暴喝。
鹿承祖心里一惊，知道事情败露了。他顾不上去扶那个摔倒的家丁，转身就要跑。
“想跑？晚了！”
黑暗中，七八条人影，同时从草垛后、墙角下窜了出来，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棍棒，一下子就把他们三人给围在了中间。为首的，正是白承安。
鹿承祖看着眼前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他想不通，自己的计划如此周密，怎么就被发现了？
他怀里那根用来捅粮囤的、尖头淬了火的钢锥，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一个家丁，手里还提着一桶刚从渠里打来的、冰冷的渠水，此刻，那桶水像是烙铁一样，烫得他双手直哆嗦。
人证、物证，俱在。
“鹿承祖，”白承安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捡起地上那根钢锥，在手里掂了掂，又踢了踢旁边那桶水，“你可真是长进啊。烧粮仓不成，现在，又学会了糟蹋粮食。我倒是想问问你，这粮仓里，装的是我白家一家的粮食吗？这是全村几十户人家的救命粮！你毁了它，是想让整个白鹿滩的人，都给你鹿家陪葬吗？”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鹿承祖的心上。
鹿承祖被他说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带走！押到族堂！”白承安一挥手。
族堂里，再次灯火通明。被惊醒的乡邻们，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一个个都从家里跑了出来，把小小的族堂，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他们的脸上，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于恐惧的憎恶。
“杀了他！这种畜生，留着也是个祸害！”
“对！不能再便宜他了！送官！必须送官！让县太爷砍了他的脑袋！”
群情激奋，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他们是真的怕了。鹿家这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疯狂，已经触碰到了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底线。
白煜田也披着外衣，在家人的搀扶下，赶了过来。他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鹿承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群情激奋的乡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善了了。
鹿三位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拖着病体，在管家的搀扶下，也赶到了族堂。他一进门，看到眼前这阵势，就知道，完了。鹿家，这次是彻底完了。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去为儿子辩解，也没有去求情。他只是走到堂前，看着那些他曾经瞧不起的、此刻却像审判者一样看着他的“泥腿子”，又看了看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神情复杂的白煜田。
他“扑通”一声，竟也跪了下来。
“各位……乡亲……”他的声音，苍老而又嘶哑，充满了绝望，“是我……是我鹿三位，教子无方……养出了这么个孽畜……我对不住大家……对不住白鹿滩的列祖列宗……”
他说着，竟老泪纵横。
“要打要骂，要送官杀头……悉听尊便……我只求……求大家，看在我鹿家，也曾在这片土地上，活过三代人的份上……给我鹿家，留条根吧……”
说完，他便以头抢地，重重地，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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