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渊境，此时已经彻底化作一片废墟，大部分区域沉入古海当中，残留的部分形成一片小小的立足之地。
暂时将狂暴的孽龙压制住，镜流喘着气，强忍着内心中的崩溃以及伤疲之身，耳旁听着远处洞天中传来悲痛的、如同祈求解脱的龙咆声。
她很累，想要眯眼休息片刻，但又怕眯上后，就会彻底闭上……她拖着身子，步伐沉重，一步步的走来，声音颤抖而沙哑的朝着跌落在污泥中，满身狼藉的匠人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饮月一同，犯下这场恶孽？！”
“……”
匠人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 他呆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双空洞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无尽的自责。
镜流本就不稀罕匠人的回答，她听着耳旁不断传来的龙咆声，强压着临近破碎边缘的精神：“我本该杀你，但你还有别的罪需要承受，永生永世的承受……用以弥补你所犯下的罪孽……”
说罢，镜流拖着身子，如游魂般走过他的耳畔，望着一位瘫倒在地，面色死灰的龙尊走去。
镜流没有理会，将手中的残剑对准已不再高傲的龙尊。
连续经历两场惨烈的战斗，在没有经历任何保养、任何保护的措施下，即便是这把号称“仙舟第一”的宝剑，也无法逃过破碎的命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龙师们说过，我族之血，我祖之魂，本应该造就另一位龙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等镜流开口，便听到了与曾经高傲龙尊截然不同的、充满不解、不可置信的呢喃声。
没有领会，镜流没有理会。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给出了答案，孽龙肆虐，古海潮水淹没龙城，这已经足够明显了。
已经足够回答他的问题了。
手中的支离残剑发出一声微弱的剑鸣，令龙尊从略显癫狂、怀疑的世界中回过神，令他能够亲眼目睹眼前惨烈的一幕。
“如果你的牺牲可以令一切恢复原状，我一定会做的……”
“但现在，告诉我那头孽……龙的逆鳞在哪。”
镜流颤抖而沙哑的声音逐渐消散，伴随着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出现而变得异常平淡。
“颅顶……”丹枫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一副认命的姿态，颤抖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流出，回答了镜流的问题。
说完，他便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两眼一闭，倒在了泥沙之上。
得到答案，镜流转身面对孽龙，感受丹腑在翻滚烧灼，仿佛谷粒即将脱壳而出，不断的膨胀，没有尽头。
听着不断在自己耳旁响起的哀咆声，镜流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名狐人少女，在一场场酷刑之下发出一声声痛苦哀嚎的画面……
脑海中涌现的画面仿佛并没有影响到镜流，她面色平静而淡漠，眼瞳鲜红而艳丽。
举起手中残剑，一跃而起，迎向孽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牺牲，明明已经换来了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亲手葬送这一切？」
「为什么……我每次，都要与不幸同行！」
镜流一边与孽龙战斗，心中一边发出一声声的质问。
她此时的肉体已经不会再感到伤痛，但精神却在承受酷刑般的痛苦。
回想起自出生以来的经历，镜流便觉得自己是一个灾星
父母双亡，身为出生地的「苍城」也灭亡，师父离去，白珩失踪……一切的故事本该在这里停下，一个人的悲惨命运也应再次迎来结束。
可是……可是，它却没有结束……
“啊……！”
镜流有些癫狂似的大喊一声，将孽龙击落。
唰——砰！
伴随着一道巨响的出现，孽龙砸入鳞渊境内为数不多的立足之地，不知生死。
但镜流知道，它一定没死。
持明之血、持明之魂，创造出来的孽物，怎么会轻易的死去？
“啊哈……啊哈……”镜流落入地面，举着残破的支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踏……踏……
不等体力恢复些许，便迈着一道道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朝着孽龙走来。
一些亲历者无法看见白色弹幕条，也在此时从镜流身体中不断涌出。
【太惨了啊……仙侠小说的虐文女主啊……】
【父母双亡、原宗门覆灭、师父死亡、新宗门面临覆灭危机、闺蜜死亡、挚友“复活”已死的闺蜜，但却让其化作怪物……结果挚友没有收尾能力，最终只能由女主亲手斩杀……我嘞个惨啊】
【就差一个堕入魔道，然后亲手弑师了（点赞）马哈鱼什么时候安排上？我要在星历8100年看到镜流亲手杀了樱璃，让樱璃死在镜流身前，然后镜流恢复记忆，将眼前的一幕全部看在眼中……】
【小镜流，这就是……最后一课】
【我要看「最后一课」和「坚冰永存」（加油）】
“看你*仙舟粗口*！”樱璃狠狠骂了弹幕几下，双手撑在床上，满脸紧张、担心的盯着小镜流此时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小镜流还没超越极限？为什么昙华剑还没出现？
樱璃很疑惑，按照原剧情来讲，拖着疲惫身躯，握着残剑的镜流，是绝无可能斩杀拥有持明之力的孽龙……
此时屏幕画面中，小镜流已经来到了孽龙面前。
“颅顶……”
镜流此时的眼眸已经黯淡无光，彻底化作如同死水般的鲜红色，令其看起来多出几分妖异。
她嘴中嘀咕了一句，抬起手中残破的支离，锁定孽龙的颅顶处，重重斩下。
“镜……镜流……”
但就在这时，孽龙突然开口说话，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入镜流耳中，令其黯淡无光的眼眸多出几分光亮，斩下的动作也微微停愣。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白珩已逝，这时孽龙在蛊惑自己。
“！”
虽然镜流第一时间就回过了神，但总归受到了影响。孽龙抓住这一个机会，身形微动，甩尾攻击，重重砸在镜流的腹部上
砰！
“额……”
哐当！
下一刻，腹部上传来的冲击，令镜流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血，紧握在手中的支离也因这道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松手摔落。
整个人瞬间倒飞而去，在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弧线。
砰……
所幸，镜流并没有直接掉到古海当中，而是重重的砸在为数不多的陆地上。
“咳咳……”
背部上传来的冲击感，令镜流吐出了几小口血。
吼~吼吼！
在持明龙尊力量的恢复下，孽龙此时已经恢复了部分力量和行动。
孽龙缓缓从地面上漂浮在空中，轻吼一声，似在嘲讽镜流的天真与单纯。随后朝着镜流所处地漂浮而来，嘴巴微动，似要将镜流整个人吃掉。
“……”
眼睁睁看着孽龙距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镜流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抵达了极限。
连续两场精疲力竭的战争，对镜流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支离破碎，剑柄也掉落到了别处……
一位剑士，在长剑脱手，身心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敌人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了。
看着死亡一次又一次地朝自己挥手……
看着眼前的孽龙，看着眼前流淌着白珩之血的孽龙，镜流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直视。
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
为什么……悲剧会来得如此突然？
为什么……她用牺牲换来的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却在今日全部失去？
是怪丹枫？还是怪倏忽？亦或者是怪白珩的任性？
还是说怪一切的罪魁祸首倏忽？
又或者是怪与自己不辞而别的师父？
镜流统统不怪，
镜流只怪自己。
怪自己实力太弱，怪自己没能像师父那样强大。
如果自己能够像师父那样强大，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了？
师父不会离开、白珩不会失踪、孽龙……也不会出现。
自己……也不会死。
只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因为，
“已经……结束了。”镜流闭着眼睛，心中喃喃道。
错过刚才的机会，镜流便知道已经结束了。
孽龙得于持明的恢复能力，只要不死、不把逆鳞斩掉，它就能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完成疗愈。
而自己如今身心疲惫，支离剑破碎脱手，即便奋力抵抗，也只是徒增一个无用功吧？
双方的差距犹如天堑，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只会越来越大。
孽龙，就交给丹枫和应星解决吧。虽然如今的他们，也没有解决的能力就是了。
归根结底，还是得麻烦将军呀。
镜流闭着眼睛，依靠在大型碎石上，嘴角微微的上扬，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秒，两秒，三秒……孽龙的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四秒，五秒，六秒……孽龙已经抵达了自己面前，
张开了它那血盆大口。
七秒，八秒，九秒……死亡的阴影却没有降临
十秒……镜流紧闭眼睛的黑暗环境中，突然泛起阵阵粉光，令镜流残破疲惫的身躯感到温暖。
仿佛回到了曾经与师父相处，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
温暖、幸福、享受……以及些许，夹带一缕个人私心的情绪。
嗯……
不对。
感受着这道温暖持续在自己体内弥漫，填补自己残破的身躯。
感受着死亡的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镜流也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一切。
只见一把粉白色长剑挡在自己面前，给予自己温暖的同时，隔离了孽龙对自己的伤害。
“师父……”镜流呆呆的看着粉白色长剑，嘴中呢喃了一句。
“嗯哼？小镜流，你怎么又变成小时候那样了？”
伴随着镜流一声师父的落下，一道由点点粉光构成的身影出现在身旁。
“师父！”看到粉色光影的第一眼，镜流死死抿着嘴唇和眼眶，强压着身体的动作。
但不一会，她便直接抱了上去。
“师父，我真的……好想你啊。”
感受到实体的拥抱，呜咽的声音从口中说出，温热的液体自眼中流出。即便已经度过数百年的岁月，即便已经成为了罗浮剑首，即便已经成为了人人口中相传的传奇剑士。
在师父的面前，镜流依旧如同曾经那个跟在师父后面的小屁孩，放声哭了出来。
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悲剧、所有的痛苦，都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呵呵，想哭就哭吧，哭完就该打龙了。”粉色光影轻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镜流的后背，给予她一点小小的鼓励。
“打龙……”听到这话，镜流眼泪以及哭泣一下就停了。
虽然不舍师父，但镜流也不舍让白珩继续痛苦下去。
本该前往极乐世界的她，却因为丹枫和应星二人的所作所为变成了这副痛苦的模样。
镜流……必须让她解脱。
只是……
“师父……你这把剑。”镜流松开抱住粉色光影的双臂，看了看挡住孽龙的粉白色长剑，问道。
支离破碎，已经没法继续用了，想要让白珩解脱，就必须要有一把长剑……
“比起我的剑，还是用你自己的剑最好吧。”粉色光影摇了摇头，随后来到镜流的身后，一手揽住镜流的腰部，一手自镜流肩膀上穿过，搭在她的手上，十指相连。
“师父……”
不知道为何，被师父如此的对待，镜流心中，升起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嘘，别分心，闭上眼，仔细感知。”粉色光影不知道镜流心中的所想，凑在她耳前，轻声说道。
“嗯……”闻言，镜流将心中别样的情绪强压下去，听从师父的话语，闭上眼睛。
“去感知心中之剑，去感知，那把在束缚在心中的剑。”
轻声带有几分暖意、痒意的声音在镜流耳旁轻轻拂过，一抹温暖的能量在镜流全身流淌。
“心中……之剑？”
跟随着师父的话语，跟随着师父的感知，镜流看到了一轮明月，一轮悬挂于天边，清冷的明月……
这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粉色光影松开十指相扣的手掌，松开揽住腰肢的手臂，令镜流感到一阵空虚。
而空虚之后，便是一阵凉意。
睁开眼，镜流被手中之剑所吸引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又仿佛熟悉多年。
这是由一截坚冰凝成的剑，幽幽含光，如握一线月光在手。
剑，长三尺七寸，轻如无物。
这便是镜流一直在追求的剑。
“昙华剑……”
镜流的脑海中，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现在，去吧。”
“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吧。”
粉色光影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搭在镜流后背上，轻轻一推，将其推出了粉白色长剑的保护范围。
“小镜流，七百，唔……我数数。”
粉色光影数了数手指头，随后说到：“小镜流，七百年后见。”
“愿你，能如昙花盛开般耀眼，不如昙花凋零般短暂。”
话落，粉色光影便划入流光，驶入镜流体内。
那把粉白色长剑也停止了所有行为，静静的漂浮于半空中。
“七百年后吗？”感受到体内传来的温暖，镜流伸手捂住胸膛，清冷绝美的容颜上，有温暖、有喜悦，也有遗憾。
温暖师父送来的祝福。
喜悦师父她没有死，她只是去到了遥远的未来，正在遥远的未来等待着自己。
遗憾白珩没能见到这一面……没能见到师父并没有死这一面。
镜流是一个很自私、很贪心的人。
镜流从来不是因云骑的职责才保护罗浮，而是因为要向师父、要向白珩证明自己，才保护的罗浮。
若她们不在了，镜流也会离去……
这是镜流的自私。
至于贪心。
在遇到白珩之前，镜流不会贪心，因为只要师父在身旁就足够了。
但在之后，在与白珩相处的点点滴滴中，镜流心中就逐渐诞生出一抹贪心的情绪。
无论是师父，还是白珩，镜流一个也不想失去。
无论是师父，还是白珩，她们都应该陪伴在自己身边。
直到永远，直到「永恒」……
“白珩……你一定也在未来等着我，对吧？”镜流手持昙华剑，忽略不断吼叫的孽龙，抬头看向天空中的群星，口中喃喃道。
吼！
听到孽龙的吼声，镜流扭头望去，昙华剑意令整片古海的潮水都化作一片冰海。
“白珩，我已经找到师父了。”
“所以，我也快找到你了。”
她举起昙华，剑锋指向孽龙。
“至于现在……”悲悯似的说道：
“白珩，该解脱了……”
……
“师父，白珩，等我。”镜流手持昙华剑，立于冰海之上，望向悬挂于高天的明月。
心中默默定下一道永不言弃、永不忘却的誓言。
这道永不言弃、永不忘却的誓言，她会如昙花般绽放美好，但不会如昙花般凋零短暂。
镜流永远铭记这句话，也会，
永远相信这句话。
昙华虽一现，但也能展现出天河泻梦的壮丽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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