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峰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叶辰的隔壁，这是一个微妙的位置。
他带来的不仅是省发改委的工作经验，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新的人际网络。
报到后的头几天，他显得很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叶辰给他的那厚厚一摞项目资料中，偶尔会找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了解情况，态度谦和，提问专业。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一周后，在“清江项目”的例行周调度会上，叶晓峰第一次就一个具体问题发表了不同看法。
议题是关于旅游廊道中一个观景平台和配套服务区的设计方案。
原方案由县文旅局牵头，聘请省里一家设计院完成，侧重于景观视野和建筑美感，预算相对较高。
叶晓峰在听完汇报后，扶了扶眼镜，开口道：“这个设计方案，从专业角度看，景观效果确实不错。但是，我仔细看了一下预算构成和后期运营成本测算，感觉有些偏高。我们在省里看过的类似项目，有很多更经济、更注重实用性和后续维护便利性的方案。”
他转向叶辰，语气恭敬但内容直接：“叶县长，我觉得这个方案还可以再优化一下。是不是可以请设计单位再提供一两个侧重性价比的比选方案？”
“或者，我们也可以引入一两家其他有经验的设计单位做个简单的方案竞标？这样可以确保资金使用效率，也符合专项债资金‘精打细算、绩效优先’的使用原则。”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叶辰和叶晓峰之间逡巡。
叶晓峰的话，站在政策和资金监管的角度，无可指摘，甚至显得更为“专业”和“负责”。
但他质疑的是叶辰之前已经原则上认可过的方案。
叶辰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方案优化问题，这是叶晓峰在试探他的反应，在确立自己在这个项目中的“存在感”和“话语权”。
“晓峰处长的建议很好。”叶辰开口，语气平和，“注重资金使用效率，确保项目可持续发展，这是我们一贯的原则。原方案确实在景观上投入较多，晓峰处长提醒得及时。”
他先肯定了对方，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这个观景平台的位置非常关键，是未来旅游廊道的门户和形象展示点。”
“它的设计品质，直接关系到游客的第一印象和连坞旅游的整体档次。我们在追求性价比的同时，也不能过分降低标准和特色。这样吧，”
叶辰做出了决断：“就按晓峰处长的意见，请文旅局和设计单位沟通，基于原方案，再做一个成本优化版的比选方案，重点在材料选择和施工工艺上挖潜，核心的景观效果和功能布局原则上保留。”
“同时，把两个方案的优缺点、造价对比、后期运营影响做一个详细的对比分析，下次上会我们再定。晓峰处长，你看这样是否可行？”
他既采纳了叶晓峰的建议，显示了从善如流的胸怀，又守住了项目的品质底线，并且将最终决策权依然牢牢抓在手中，只是将决策过程稍微延后，增加了程序上的严谨性。
叶晓峰似乎没料到叶辰反应如此迅速且处理得如此圆融，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叶县长考虑得更周全，我同意。”
第一次交锋，看似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但所有人都感觉到，项目指挥部的空气里，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紧张感。
会后，刘国栋跟着叶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忍不住抱怨：“县长，他这明显是来找茬的！什么性价比，我看就是想显示他的存在，否定我们的工作！”
叶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叶晓峰正和发改局的干部边走边谈，摇了摇头：“国栋，不能这么想。他提出的问题，站在他的角度，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们要学会与不同背景、不同思路的同志共事。他的某些意见，或许真的能帮助我们完善项目。”
他转过身，神色严肃：“但是，原则必须坚持。项目的整体方向、重大决策，必须经过县委，尤其是罗书记和我的认可。”
“具体事务上，可以适当放手让他去协调、去尝试，这也是锻炼队伍、吸收不同经验的机会。你要注意观察，他在和省里各部门对接时，效率如何，效果怎样。这才是他真正的价值所在。”
叶辰的策略很清晰：对叶晓峰，政治上团结，工作上利用，权限上限制。充分利用其省里背景和资源为项目服务，但核心决策权不能旁落。
与此同时，县委大院里的风向也发生着微妙变化。
一些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干部，看到叶晓峰这位“钦差”的到来，以及其在第一次会议上的“表现”，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找叶晓峰汇报工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叶晓峰表现得很谨慎，对超出其分工范围的事务一律表示需按程序向叶辰县长或罗建明书记汇报，但这种关注度的转移本身，就足以让叶辰感受到压力。
赵立春更是活跃。他几次“偶遇”叶晓峰，热情地介绍连坞的情况，言语间似乎不经意地提到项目推进中的各种“实际困难”和“不同意见”，隐隐有将叶晓峰引为“知音”和“外力”的意味。
叶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知道，叶晓峰这个新变量的出现，搅动了连坞原本就暗流涌动的人事格局。
罗建明稳坐钓鱼台，乐见其成；赵立春等人试图借力；而他自己，则必须在推进项目和平衡内部关系之间，走好钢丝。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林筱筱的号码。最近忙于应对叶晓峰和项目事务，两人联系少了许多。
“大记者，最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跑新闻呗。听说你们连坞又来了位省里的干将？叶县长压力不小吧？”林筱筱的声音带着关切。
叶辰笑了笑：“压力也是动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来连坞看看？‘清江项目’有不少新进展，特别是生态护岸的示范段，有点模样了。”
他需要林筱筱的笔，需要外界持续、客观的关注，这既是对项目的宣传，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他工作的背书和对潜在干扰因素的无形制约。
“好啊，我正有这个打算。过两天我就过去。”林筱筱爽快答应。
放下电话，叶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与叶晓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后续还有更多的试探、磨合甚至冲突。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连坞的发展，不能因为任何人的到来而停滞，更不能因为内部的纷争而偏离航向。
他必须像清江中的巨石，任尔暗流汹涌，我自岿然不动，指引着航船前行的方向。
新的变量已然加入，连坞的棋局，更加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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