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怀府宴饮愈频。王三虽得允迟上工,每日仍需宰十余鳖,颈间红痕日复一日加深,已从紫红转为深褐,微微凸起,如一道绳索勒痕。
他试用了景元所赐药膏,初时清凉舒缓,不过半日便又灼痛起来。那药膏价值不菲,他不敢多用,只在痛极时涂抹少许。
腊月廿八,临安城大雪初霁。怀府张灯结彩,准备迎年。王三强打精神,在厨院指挥众人制备年货。
“师傅,您的脖子...”小厮忽然惊呼。
王三摸向颈间,触手湿黏。取镜一看,竟是那红痕处渗出血水,将衣领染红一片。
“无妨。”他强自镇定,取布擦拭,心中却惊骇万分。那痕记不再只是表皮之疾,竟似向内侵蚀,吞咽时已有阻碍之感。
午后,王三告假出门,寻到临安城南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望闻问切甚是仔细。看到王三颈间痕记时,眉头深锁。
“此痕出现多久了?”
“约莫月余。”
“可痛可痒?”
“初时不痛不痒,近日灼痛难当,吞咽不适。”
老大夫又细看良久,摇头道:“怪哉。看似缢痕,却又非外力所致。老朽行医六十载,未尝见此奇症。”
王三心中发凉:“可能医治?”
“姑且一试。”老大夫提笔开方,“内服清热解毒之剂,外敷消肿散瘀之膏。若三五日不见效,则需另请高明。”
王三取药回府,依言煎服敷贴。连用三日,非但无效,痕记反而更深,如刀刻一般陷入皮肉。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感到有无形之力勒束颈项,尤其在夜深人静之时,常被窒息感惊醒,需奋力挣扎方能呼吸。
怀景元得知王三病情,又遣来军中医官。那医官查看后,亦觉诧异:“非疮非癣,非肿非毒,倒像是...被什么勒出来的。”
王三不敢说出心中猜疑,只问:“可能治否?”
医官摇头:“须观后效。”留下些金疮药便离去。
除夕之夜,怀府大宴宾客。王三抱病操持宴席,宰杀最后一批年鳖。
当他提刀走向鳖笼时,笼中之鳖竟齐齐缩首,发出恐惧的嘶声。唯有一只老鳖昂首相对,目光森冷。
王三手起刀落,血光飞溅。那一刻,他颈间剧痛,似有一柄无形之刀同时割下。
宴席间,景元特意命人给王三送来一碗鳖汤:“此物最补,饮了或可痊愈。”
王三看着碗中混浊的汤汁,忽觉恶心难当,奔至院中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带着血丝的浊液。
守岁之夜,满城爆竹声声。王三独卧房中,颈间灼痛如焚。朦胧间,似听到无数细碎脚步声环绕卧房,又有婴儿啼哭之声断续传来。
他挣扎起身,点亮油灯。镜中映出一张憔悴面容,颈间那道痕记已变成黑紫色,深深陷入皮肉,仿佛随时会将头颅勒断。
正月初三,王三已难以吞咽粥饭,每日只饮些米汤度日。怀景元得知,亲自来探。
一见王三模样,景元亦吃了一惊:“怎的病至如此!”当即命人请临安府最好的大夫。
来的是位名医,查看王三颈痕后,面色凝重:“此非寻常病症,恕老夫无能为力。”说罢匆匆离去。
景元疑道:“莫非是邪症?”遂请来道士驱邪。
道士设坛作法,桃木剑舞得呼呼生风,符水洒得满室皆是。法事毕,道士言之凿凿:“妖孽已除。”
然当夜王三症状更剧,窒息感如影随形,几乎透不过气来。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满城灯火如昼,怀府却笼罩在诡异气氛中。王三卧病在床,水米难进,颈间痕记已深可见骨。
小厮偷偷告知:“外面都在传,说师傅是遭了鳖灵索命...”
王三闭目不语,心中却明镜也似。自那日见鳖目流泪,他便知有此一劫。
是夜,他强撑病体,取纸笔写下遗书:“小人王三,苏州人士,从业廿载,宰鳖无数。今遭此劫,实乃天谴。望后人以此为戒,勿造杀业...”
写至此,喉间一紧,竟咳出黑血来。
血溅纸笺,如泪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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