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的风寒在郎复兴的帮助下终于好转。那一夜,李氏冒雨寻到郎复兴的住处,他二话不说,当即取出银钱请了更好的郎中,买了昂贵的药材。台儿的烧退了,小脸重新红润起来,但李氏心中的忐忑却与日俱增。
她欠下了郎复兴一个不小的人情,更让她不安的是,那夜她一个寡妇独身前往男子住处,虽事出有因,若被外人知晓,不知会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郎复兴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再次来访时特地当着刘老汉的面,大声说道:“那夜姨娘来找我求助,正巧我与几位友人在家商议事情,大家都晓得是为了孩子的急症。姨娘放心,无人会说闲话的。”
这话既安抚了李氏,也巧妙地堵住了邻里可能产生的猜疑。李氏心中感激,对郎复兴的戒心又少了几分。
时间流逝,转眼王成功已满十四岁。李氏看着儿子日渐挺拔的身姿,心中既欣慰又焦虑。欣慰的是成功聪慧好学,在私塾里常得先生夸奖;焦虑的是家中经济依然拮据,若不想办法,恐怕无力供他继续读书,更别提成家立业了。
一日,郎复兴来访时,见李氏眉间带愁,便关切询问。李氏叹气道:“成功年纪不小了,我寻思着该为他说门亲事。只是我们这家境,哪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郎复兴沉吟片刻,忽然道:“姨娘可记得媒人尹红?她与我母亲有些交情,最是能说会道,认识的人家也多。不如请她帮忙留意,或许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李氏心中一动。尹红当年曾是帮她与王秉善说媒的媒人之一,确实是个有门路的。但请媒人说亲需要谢礼,她手头并不宽裕。
郎复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尹妈妈与我相熟,我去说的话,她定会尽力,谢礼方面也好商量。”
李氏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为儿子谋划未来的迫切,点头应允了。
三日后,郎复兴果然带着尹红来了。尹红已年过五十,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她上下打量着成功,连连点头:“好个俊俏后生,眉眼有福气,定能找到好姻缘。”
李氏忙请尹红上座,奉上粗茶。尹红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复兴都跟我说了。姨娘放心,我尹红说媒二十年,促成的好姻缘数不胜数。只是不知姨娘对未来的儿媳可有什么要求?”
李氏想了想,道:“不求富贵,只要家世清白,姑娘贤惠能干,能持家过日子就好。”
尹红笑道:“这要求实在。正巧我知道一户人家,姓张,当家的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叫张彦明。他家有个闺女,名唤香儿,今年十三,比成功小一岁。那姑娘我见过,模样周正,手脚勤快,绣活做得极好。家中虽不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
李氏听得心动,却又担心:“这样的人家,能愿意将女儿嫁到我们这里吗?”
尹红压低声音:“张彦明夫妇最是看重读书人。听说成功在念书,想必会高看一眼。况且王家在通州也算有头有脸,虽说你们分家独过,但血脉是断不了的。这样,我先去探探口风,如何?”
李氏感激不尽,取出早已备好的一钱银子谢礼。尹红推辞一番方才收下,笑着告辞。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李氏坐立难安。她既盼望尹红带来好消息,又担心对方看不上自己的家境。郎复兴常来打听进展,每次都会带些小礼物安抚李氏焦虑的情绪。
七日后,尹红终于再次登门,脸上带着笑意:“恭喜姨娘,张家听了成功的条件,很是满意。只是...”她顿了顿,“按照规矩,得先合一下两个孩子的八字。”
李氏连忙取出成功的生辰八字——这是王秉善生前亲自写在红纸上的,她一直仔细收藏。尹红接过,小心放入怀中:“我这就去找算命先生合八字。若八字相合,这桩姻缘便是天注定了。”
合八字的结果令人欣喜——成功与香儿的八字十分相合,算命先生说是“姻缘天定,夫妻和睦,家业可兴”。消息传来,李氏喜极而泣,连一向沉稳的成功也面露羞赧的笑容。
下一步是“相看”。按照习俗,双方家长需见面相看未来的儿媳和女婿。尹红安排在两日后,张彦明夫妇将来李氏家中“串门”。
这可急坏了李氏。她忙着打扫庭院,修补家具,甚至向郎复兴借了些银钱,购置了新茶具和点心。成功则被要求穿上最好的长衫,温习礼仪举止。
相看那日,张彦明夫妇准时到来。张彦明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面色黝黑,手掌粗糙,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庄稼人。他的妻子周氏(与王秉善原配同姓)则是个温婉的妇人,言语不多,但眼神慈和。
李氏紧张地招待客人,成功则依礼上前拜见。张彦明打量着成功,见他举止文雅,谈吐有礼,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周氏则悄悄观察着李家环境,虽然简朴,但收拾得整洁有序,心下也认可了几分。
茶过三巡,尹红巧舌如簧,将成功的聪慧和李氏的家世又夸赞一番,特别强调了成功读书的潜质和王家的背景。张彦明夫妇听得频频点头。
临行前,张彦明终于开口:“成功是个好孩子,李家门风也正。若两个孩子没意见,这桩亲事我们便应下了。”
送走张家人,李氏长舒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一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是“过礼”。按照习俗,男方需向女方家送聘礼,以示诚意和财力。这对李氏来说是最难的一关。她清点家中所有积蓄,加上郎复兴主动借予的一些银两,勉强凑够了十两银子的聘金,又购置了四匹棉布、一对银镯、以及茶果点心等物。
下聘那日,尹红领着几个挑夫,将聘礼浩浩荡荡送往张家。沿途邻里纷纷驻足观看,窃窃私语。有人羡慕张家找了个好亲家,也有人暗地里嘲笑李氏打肿脸充胖子,聘礼寒酸却硬要讲究排场。
张家收下聘礼,回赠了香儿亲手做的鞋袜各一双,这表示女方接受了婚事。李氏捧着那针脚细密的鞋袜,知道香儿必定是个手巧勤快的姑娘,心中更是欢喜。
婚期定在一年后的嘉庆十九年十一月。尹红解释道:“香儿年纪尚小,等她及笄再完婚不迟。这一年时间,姨娘也可好好准备准备。”
订婚后,成功变得更加用功读书。有时李氏深夜醒来,仍见儿子房中亮着灯,传来轻轻的读书声。她知道,成功是想考取个功名,不让未来的妻子跟着自己受苦。
与此同时,李氏也开始为儿子的新房做准备。她将东厢房收拾出来,仔细粉刷修补。郎复兴常来帮忙,有时带来些木材修补门窗,有时送来些旧家具翻新使用。
一个午后,郎复兴正在院中帮忙打磨一张旧床,李氏在一旁缝制新被。阳光洒在院中,郎复兴忽然停下手上的活,轻声道:“看姨娘为成功这般操劳,让我想起我娘当年为我大哥筹备婚事的情景。”
李氏抬头,见他眼中似有感慨,不由问道:“郎公子家中兄弟几人?”
“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郎复兴继续打磨木头,声音平静,“大哥成婚那年,我才十岁,记得家中为凑聘礼,几乎掏空了家底。我娘熬夜绣花卖钱,眼睛都快熬坏了。”
李氏默然。她何尝不是如此?为了成功的聘礼,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郎复兴的债务。
郎复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姨娘不必为那点银钱挂心。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能帮上忙是应该的。”
李氏心中感动,轻声道:“郎公子恩情,妾身不知何以为报。”
“说这些做什么。”郎复兴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只要姨娘不嫌我常来叨扰就好。”
这话说得微妙,李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
随着婚期临近,李氏越发忙碌。她日夜赶工刺绣,换取银钱置办婚礼所需。成功体贴母亲辛苦,提出暂停读书,找份活计帮忙,被李氏严词拒绝。
“你的功名就是咱们家最大的希望,万万不可半途而废。”李氏坚定地说,“娘还能做活,你不必担心。”
然而长年的劳累和营养不足,让李氏的身体日渐虚弱。一个秋日的傍晚,她在院中晾衣时忽觉头晕目眩,险些摔倒。恰巧郎复兴前来送些鲜果,急忙扶住她。
“姨娘这是劳累过度了。”郎复兴皱眉道,“成功的婚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他强硬地扶李氏回房休息,自己则接手了院中的活计。李氏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郎复兴忙碌的声音,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自王秉善去世后,从未有人这般关心照顾过她。那种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让她既温暖又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里,郎复兴来得更勤了。他不仅帮忙干重活,还时常带些补品来,说是朋友赠送,自己用不完。李氏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有时干完活,两人会坐在院中聊会儿天。郎复兴见识广博,常讲些外面的趣闻,李氏则偶尔诉说生活中的艰辛。在这种交谈中,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
一个雨夜,郎复兴来送药——李氏前日染了风寒。雨下得很大,郎复兴的衣服湿透了。李氏犹豫片刻,取了王秉善的旧衣给他更换。
郎复兴换好衣服出来,李氏正熬好姜汤。烛光下,两人对坐,一时无言。窗外雨声淅沥,更显得屋内气氛微妙。
“这些年,姨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郎复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
李氏低头搅动碗中的姜汤,轻声道:“习惯了就好。”
“有些事,本不该习惯的。”郎复兴的话意味深长。
李氏心跳加速,不敢抬头。她感到郎复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炽热得让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成功读书回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李氏慌忙起身,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婚期越来越近,李氏忙着准备最后的细节,刻意避免与郎复兴单独相处。但那些温暖的关怀和微妙的情愫,已如种子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终于,嘉庆十九年十一月到来。初八这天,王家小院张灯结彩,虽不豪华,却也喜庆热闹。李氏请来了几位王家族亲,包括王秉直。周氏托病未至,但差人送来了贺礼——一对红烛和一段红绸,礼轻却也不失礼数。
成功穿上新郎吉服,更显得俊朗挺拔。李氏看着儿子,眼中含泪,是喜悦也是不舍。
迎亲的队伍出发了,锣鼓声中,李氏独自站在门前,心中百感交集。她为儿子成家高兴,也为未来的婆媳关系忐忑,更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迷茫。
远处,郎复兴站在人群外围,向她微微点头示意。李氏心中一暖,旋即又感到一丝愧疚——在这个本该全心为儿子高兴的日子里,她竟然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关注而心跳加速。
黄昏时分,花轿临门。新娘香儿一身红装,盖着红盖头,在伴娘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出轿门。
成功上前牵起红绸的一端,另一端握在香儿手中。两人在司仪的唱礼声中拜堂成亲。
李氏端坐堂上,接受新人的跪拜。当香儿柔声唤出“婆婆”二字时,李氏的眼眶湿润了。她拉起香儿的手,将早已备好的一对玉镯戴在她腕上——这是她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是王秉善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要相敬相爱,和睦度日。”李氏温声嘱咐。
盖头下的香儿轻声应允,声音如莺啼般清脆动人。
礼成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宴席开始,虽然只有三四桌客人,但气氛热烈。李氏周旋在宾客间,脸上带着笑,心中却莫名空落。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李氏独自站在院中,望着东厢房窗上贴的喜字和新房内摇曳的烛光,长长叹了口气。
儿子的新婚之夜,也是她作为母亲放手的第一步。从此,这个家有了新的女主人,她的角色和地位都将悄然改变。
寒风吹过,李氏不禁打了个冷战。忽然,一件外衣轻轻披在她肩上。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郎复兴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宾客都散了,见姨娘独自站在这里,怕是着了凉。”郎复兴轻声道,站得离她很近。
李氏下意识地想退开,却发现身后是墙壁,无路可退。郎复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酒气。
“多谢郎公子,我该回去了。”李氏低声说,试图从旁避开。
郎复兴却伸手撑在墙上,拦住了她的去路。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灼热。
“这些日子,我的心意,姨娘当真不明白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李氏心跳如鼓,脑中一片混乱。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立刻离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长久的孤独和渴望,在这一刻背叛了她的理智。
“我不求名分,只求能常伴姨娘左右,为你分忧解难。”郎复兴的声音近乎蛊惑。
他的脸越靠越近,李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她应该拒绝,应该叫喊,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在最后的理智崩断前,她猛地推开郎复兴,踉跄着逃回自己房中,紧紧闩上门栓。
背靠着门板,她滑坐在地,心跳如雷。门外,郎复兴的脚步声停留片刻,最终渐行渐远。
李氏捂住发烫的脸,心中充满了羞愧与恐惧。她险些在儿子新婚之夜,做出对不起王家、对不起儿子的丑事。
这一夜,东厢房红烛高照,春意融融;西厢房内,李氏独对孤灯,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这个本该充满喜悦的夜晚,会成为她人生又一个转折点的开始。而新进门的儿媳香儿,更不会想到,自己纯洁的婚姻之路,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不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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