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冤狱已铸。连宇与支秩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但那沉重的板子与冰冷的镣铐,已然为这场诉讼画上了一个极不公正的句号。俞厥成躬身送别了志得意满、自觉明察秋毫的黄知县,转身关上俞家大宅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时,他脸上那谦卑、悲愤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阴冷、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的复杂神色。他缓步走回书房,手指拂过那本曾被他奉为“脱罪圭臬”的《洗冤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数日前那个精心策划、步步惊心的杀人夜晚。
时间回溯到收租归来后的第二日。俞厥成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那颗在他心中埋藏了数日的杀意种子,破土而出的时刻到了。他先是故意在鲍氏和几个下人面前,提及邻县有一笔账目需要亲自去核对,可能要耽搁一两天。他细致地吩咐管家各项家务,其神态语气与往常出门并无二致,成功地在众人面前营造了一个即将外出的假象,为自己铺设了不在场证明的初步基础。然而,他并未真正离开河池县,而是悄悄隐匿在宅院中一处不常使用的杂物房内,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临“出发”前,他将鲍氏唤至无人处。此时的鲍氏,早已被降为婢女,身穿粗布衣裳,昔日的光彩被恐惧和憔悴取代,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俞厥成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低声道:“都记清楚了?今晚,按计划行事。若出半点差错,你知道后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鲍氏浑身一颤,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道:“……是。”
随后,俞厥成亲自去前院找到了正在劈柴的连宗。他脸上挤出几分和煦的笑容,拍了拍连宗结实的肩膀,语气颇为恳切:“连宗啊,这些日子收租,你着实辛苦了。眼看年关将近,今晚你就不必在自己房里吃那些粗茶淡饭了,到我这边来,我让鲍氏……哦,让她准备几个好菜,咱主仆二人好好喝几杯,也算是我犒劳你。”
连宗正挥汗如雨,闻听此言,受宠若惊。他见俞厥成态度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显亲近,心中那根因酒后失言而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松弛下来。他暗自庆幸主家果然未曾察觉,或许那日真的喝多了没听清,又或许主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他连忙放下斧头,憨厚地咧嘴笑道:“主家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人分内的事,怎敢劳主家破费设宴?”
“诶,你我主仆多年,不必见外。”俞厥成摆摆手,笑容愈发“真诚”,“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过来便是。”
“哎!好!多谢主家!”连宗忙不迭地躬身道谢,心中满是欢喜,只觉得跟着这样体贴下人的主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哪里能想到,这看似温情的邀请,实则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是夜,月黑风高,寒意刺骨。俞家内宅的一间小厅里,却点亮了烛火,摆上了一桌不算奢华却也颇为齐整的酒菜。连宗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半新的衣服,怀着几分忐忑与更多的欣喜,踏入了这“鸿门宴”。
厅内,只有鲍氏一人侍立一旁。她强撑着笑脸,招呼连宗入座,自己则负责斟酒布菜。俞厥成并未立刻出现,鲍氏解释道主家临时有点小事处理,让他们先开始。连宗不疑有他,在鲍氏的频频劝酒下,很快便放开了心怀。他本就贪恋杯中之物,加之美色在侧(尽管鲍氏笑容僵硬),以及连日辛劳后难得的放松,便一杯接一杯地豪饮起来。鲍氏依计行事,言语间带着刻意的奉承与引诱,不断找理由向他敬酒。酒是烈酒,菜是佳肴,连宗只觉得浑身燥热,头脑渐渐昏沉,最初的拘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话也多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些忘形地偷瞄鲍氏。
不知过了多久,连宗已是酩酊大醉,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最终支撑不住,“咕咚”一声趴倒在桌子上,鼾声随之响起,彻底不省人事。
就在连宗醉倒的瞬间,小厅内侧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俞厥成悄步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他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连宗,又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浑身微颤的鲍氏,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鲍氏一个激灵,不敢违抗,颤抖着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死沉死沉的连宗从桌边拖开。俞厥成从角落拿出一捆早已备好的粗麻绳,与鲍氏一起,将连宗的手脚牢牢捆住,然后把他面朝上固定在了厅中一条原本用来放置物品的、极为结实的长条板凳上。为了防止连宗因剧痛中途苏醒叫喊,俞厥成又用一块浸湿的厚麻布,死死塞进了他的口中。整个过程,连宗只是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并未真正醒来。
一切准备就绪。俞厥成站在连宗身侧,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宛如噬人的恶鬼。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不过尺长,却磨得极其锋利,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幽光。他目光精准地落在连宗左侧肋下,那个他早已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的位置。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俞厥成眼中狠厉之色一闪,右手紧握匕首,对准那处,猛地刺了下去!
“噗——”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即使在深度醉梦中,连宗的身体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被布团堵住的、沉闷而痛苦的“呜呜”声。鲜血瞬间从创口涌出,顺着肋部流淌,染红了衣衫和身下的板凳。
俞厥成对此视若无睹,他冷静得可怕。他迅速用左手拿起一块准备好的干布,熟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溢出的血液,避免血液流淌得到处都是。同时,他低声催促吓呆了的鲍氏:“水!快!”
鲍氏如梦初醒,踉跄着跑到一旁的小火炉边,端起那壶一直滚沸着的开水,颤巍巍地递了过来。她的手抖得厉害,壶里的水溅出些许,烫在她的手背上,她也浑然不觉。
俞厥成接过水壶,另一只手依旧按压着伤口附近。他看准位置,将壶嘴倾斜,滚烫的开水带着白色的蒸汽,精准地、缓缓地浇淋在那处新鲜的伤口上!
“嗤——”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股皮肉被烫熟的特殊气味弥漫开来。连宗的身体再次发生剧烈的、无意识的抽搐,但随即便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沸水浇下,伤口处的皮肉瞬间被烫得发白、卷曲,原本汩汩冒出的鲜血被彻底烫死、凝固,创口边缘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被水长时间浸泡过的尸肉般的灰白色!
这正是俞厥成从《洗冤录》中悟出的、针对“生前伤有血,死后伤无血”这一检验要点的恶毒诡计!他用沸水强行破坏了伤口的原始状态,烫去了所有鲜活的血色与生命反应,人为地制造出了一个符合“死后伤”特征的“生前致命伤”!
他仔细检查着伤口,如同一个挑剔的工匠在审视自己的作品。确认那“肉色干白,更无血花”的效果已经达到,且再无鲜血渗出后,他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解开绳索,与鲍氏一起,为连宗擦拭干净身体,尤其是伤口周围的血迹,并为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小心地将那道经过伪装的致命伤掩盖起来。
做完这一切,夜已深,万籁俱寂。俞厥成侧耳倾听,确认宅院内所有人都已沉睡。他这才与鲍氏一起,将连宗的尸体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回到了连宗所住的那间偏僻小屋。他们将尸体轻轻放在床铺上,为他盖好被子,调整成侧卧蜷缩、仿佛在睡梦中死去的姿势,又仔细抹去了他们进来时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退出偏房,轻轻带上房门。俞厥成站在寒冷的夜空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手的血腥气都吐出去。他看了一眼身边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鲍氏,冷冷道:“记住,他是因为饮酒过量,半夜突发中风而死。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鲍氏机械地点点头,牙齿磕碰,说不出一个字。
俞厥成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他的脚步沉稳,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酷。一个利用专业知识进行的完美犯罪,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现场,就此完成。他只等着天亮,上演那最后一场“发现尸体”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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